第四章
耀眼的白光忽然间照亮了一个雪白的广场,周围黑沉沉的建筑物看起来越发黝黑了。从广场各个不同的方向走来了六个人。他们走得很快,纵横交错地径直穿过彼此,使他觉得像是阅兵场上的士兵正在进行一种复杂的演练。有个人停下了脚步,开始甩动双手,活动肩部,好像正在为某种需要巨大体能消耗的运动做准备活动。此时六个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纽约有牛,纽约有牛,纽约有牛。”有个男人说道,然后一个女人应和道:“宝宝摔跤推车粘胶,宝宝摔跤推车粘胶。”一边说一边活动起身体来,像是在打太极。
那个甩手的男人这时候正连珠炮似的对着虚空讲话,也不停下来歇一口气。
“你睡得很差老鼠被迫睡在猫耳朵里也没你睡得那么差长牙的小婴儿要是睡在你身边一定会被你弄得大哭就好像你睡觉时候太吵了一样”。
一个疾步走着的女人蓦地停下来慷慨陈词:“狗仔乱毛软软松松,狗仔乱毛软软松松,狗仔乱毛软软松松。”真像是看到了一伙老式精神病院的住户。
一个男人从暗地里走到广场的光明之中,拍着手说道:“好的,要是大家热身完了,我们穿上戏服开始排吧,好不好?”杰克森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现身合不合适。
演员们(“剧团”)整个上午都在进行技术性的排练,他们下午将要进行彩排,杰克森但愿自己能带朱莉娅先去吃个午饭,可是演员们已经穿上了棕色和灰色的宽身无袖长袍,看起来就像套着个装土豆的大布袋子。他看到他们觉得失望极了。
虽然他不会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但是对于杰克森来说,欣赏话剧就跟看一出不错的儿童剧一样,最好是带个兴致勃勃的孩子一起去看。
他们昨天才到,之前在伦敦排练了三周。昨晚在酒吧里,他终于跟他们见了第一面,他们见到他都欣喜若狂。有个女人,比杰克森年纪还大,像个小孩子一样跳上跳下。另一个女人(他已经忘了他们的名字了)忽然双膝跪地,戏剧化地高举起双手向他祷告,口中说着:“我们的救世主。”杰克森心里很难为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些演艺人士,他们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过于成熟和保守。朱莉娅站在一边袖手旁观(这种情况只此一次),将他的难堪都看在眼里,还冲他眨眼睛,好像有点色迷迷的感觉,不过他其实不怎么看得清楚。他最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需要眼镜。这是衰退的前兆,从现在起要走下坡路了。
这些演员来自伦敦的一个小型非正式剧团,杰克森之所以会和他们扯上关系,是因为他们在最后关头失去了赞助,如果没有资金他们将无法到爱丁堡某个先锋剧场演出他们排练的话剧。而杰克森之所以会出手相助并不是因为他对于剧场艺术有多热爱,只是因为朱莉娅用她惯用的伎俩来连哄带骗。她做得过火了,其实大可不必,她只需开口问他要就结了。这是她长时间以来接到的第一份演出工作,他曾经问过自己(没有问过她,但愿永远不要),既然她几乎从来没有演出过,她怎么还能说自己是个演员呢。而当她知道自己到手的角色就要因为资金不足而化为泡影,整个人立马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她一向不是这样的人,这让杰克森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她快乐起来。
他们排的那出戏《寻找格陵兰的赤道》出自捷克作家(也许是斯洛伐尼亚,杰克森当时没有仔细在听)之手,存在主义的主题抽象而晦涩,内容既不是关于赤道,也不是关于格陵兰(事实上也不是关于寻找什么)。朱莉娅曾经把剧本带到法国让他看,在他看的时候注视着他,每过十分钟左右就要问他:“你觉得怎么样?”好像他对戏剧有一星半点的了解一样。其实他根本不懂。
“好像……还不错。”他最后只能这么说。
“那你觉得我该接下这活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