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没有理由相信这种事就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有些事是你能够安排的,有些事你安排不了。白纸黑字的东西,就像人们说的,是安排得了的。
杰克森曾经是个军人,曾经是个警察,现在可以说,曾经是个私家侦探了。一切都成了曾经,只有朱莉娅例外。继承了一位委托人的财产之后,杰克森就卖掉了自己的私家侦探社,出入意料地突然金盆洗手、退休不干了。那位叫宾琪·瑞恩的上了年纪的女士给他留了一大笔钱,两百万,足够他先为女儿预存下一点,然后在法国比利牛斯山脚下购置一套房子,这房子配置完备,有可以钓到鳟鱼的溪流,有果园和草地,还有两头驴子。
他的女儿玛莉已经十岁了,比起他来,她现在更喜欢那两头驴子。像这样在法国生活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梦想,如今梦想成真了。而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却让他倍感惊讶。
朱莉娅说两百万也算不了什么,两百万“只不过”是在伦敦或者纽约买套公寓的价钱。
“一架利尔飞机要花掉你两千五百万,”她口气轻飘飘地说道,“现在好点的游艇没有五百万是拿不下来的。”朱莉娅一向两袖清风,但她永远表现得像是腰缠万贯(“这就是本事,亲爱的”)。
据杰克森所知,朱莉娅连价值五百万的游艇的影子都没见过,更别提登上这种游艇了。而杰克森虽然有了点钱,看上去还是没钱的样子。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穿着那件破旧不堪的皮夹克,脚上还是那双穿了多年不坏的马格南·斯蒂尔斯牌的鞋子,他的头发依然剪得很糟,他本人也依然是个悲观主义者。别人都穷困潦倒,我却奢侈浪费吗?我觉得这样不好,你觉得呢,亲爱的?是的,他也觉得不好。
“老天,只要你费心想想,一天花掉两百万也没问题。”朱莉娅这么说过。她说得很对,继承两百万的财产不过就是中了一次乐透(朱莉娅称之为拖车活动垃圾钱)。
真正的钱是有年头的钱,那种钱你可劲儿花,就是永远都花不完。那是一代代传下来,攒下来的钱,来自圈占你的佃农的田地,来自从工业革命时开始资本原始积累,来自购买奴隶为你收割甘蔗。拥有真正的钱的人们拥有一切。
“可我们不喜欢那些人,”朱莉娅说,“他们是社会主义未来的敌人。社会主义就快来了,不是吗,亲爱的?从那以后就一直是社会主义,永永远远,阿门——但愿我们能够重新在地球上建立起那种堕落之前的理想国,这样我们就能真正活着而不是怨天尤人地度过每一天了。”杰克森疑惑地看着她。他从没听说过什么“堕落之前的理想国”,可他不打算问她这是什么意思。没多久以前他还能把她当本书来看,而现在他有时甚至无法理解她。
“想开点,杰克森,”朱莉娅说,“解放的农奴正在到处乱转,买卖高风险的亚洲股票。”有意思的是,她有时候说起话来就像他老婆。
他老婆也是个好辩的人。
“我只跟我喜欢的人辩论,”朱莉娅说,“这说明我对你是认真的。”一般来说,杰克森只跟他不喜欢的人辩论。比如他的老婆,他提醒自己是前妻,他曾经的妻子。
他生命中的又一个“曾经”。他们离婚后,她再婚了,怀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可他想起她的时候还是会把她当成自己的老婆(理论上的,而非情感上的)。这可能就是他身上近于天主教徒的一面。
可朱莉娅错了。农奴们应该都在看真人秀,这是新出产的用来麻痹人民的精神鸦片。他自己有时也看,在法国他有卫星讯号接收系统,电视中人们无知而疯狂的生活让他觉得难以置信。有时候打开电视,杰克森会有种感觉,也许人们未来的生活就是像这样看着电视消磨时光,杰克森可不会像电视中的人们签下真人秀节目的契约那样,签下这么可怕的未来。
他奋力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