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门口密集的人丛中挤出去,那些人排成长龙好像等着看滑稽表演之类的东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看着一张海报,那是一个故意做出疯癫的滑稽嘴脸的男人的相片,上面写着:“理查德·莫特——喜剧伟哥,给你的脑子来点猛药!”杰克森笑不出来。我们那时候,他想着,滑稽还是可笑的。我们那时候,这是老年人才说的话,他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重新回到大街上,迎接杰克森的是街道两旁古老而高大的廉租公寓,它们神情茫然地互相对视着,使人感觉仿佛身处隧道之中,又有些疑心夜幕已经降临。如果周遭没有那么多人,你会以为这里是根据狄更斯小说改编的电影的摄制场地。
你或者会以为这里就是时空中的过去。
朱莉娅说这里是不错的演出场地,虽然没能“登上特拉弗斯剧场的舞台”,他们都很失望。
“不过这里确实不错,”朱莉娅坚持说,“位于市中心,人流量大。”她说得对,这里人流量是很大,简直拥挤。用他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人挤人”。
杰克森的父亲是个矿工,从法夫来到爱丁堡,他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观赏这座欣欣向荣、生活成本昂贵的首府的街景。这里太过浮华了。“浮华”是朱莉娅会用的词。
这段时间,杰克森的脑子里好像总是充斥着别人的词汇,当然主要是法国人的词汇,因为他的“domicile的place”现在在法国,这个词跟“家”是有区别的。
杰克森从没到过苏格兰,顶多就是想过要在艾尔郡度假(不管怎么说,这应该是受了父亲影响)。他以前没怎么想过这件事,现在他觉得真是奇怪,他居然都没来过他父亲工作生活的地方(这多少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某些真实想法)。昨天,当他在韦弗利火车站走出车厢时,他本指望他身体里百分之五十的苏格兰基因会涌动起认亲的冲动。他以为也许他会感觉到一种情感上的纽带,找到失落了的他甚至从不曾经历的过去,当他在街道上走着,会看到一张张似曾相识的熟悉的脸,当他转过街角或者跨上梯级,某种心灵的显现会降临在他身上,可是比起巴黎,爱丁堡更像是他的异乡。
他继续挤过人群,努力想要找到去城堡的方向。他头脑的某个部分有着远古时候鸟类灵敏的方向感,不过自从他踏上爱丁堡的土地之后,那种方向感就开始罢工了,这可能是因为他沦为了一个行人(“沦为”这个词用得非常贴切,说句实话,行人就是些低等生物)。要想熟悉掌握爱丁堡的地形,他的头脑必须直接连接到以方向盘为实体的指示工具上。对杰克森这样的男人来说,车是能够帮助他思考的。他搬到法国以后,舍弃了自己的旧爱宝马,如今一辆价值15万欧元的崭新梅赛德斯轿车,正静静地躲在他法国的大车库里。
当然,此时此刻,他有的只不过是口袋里那张当日优惠票。他想不明白人们没有车要怎么生活。
“他们走路。”朱莉娅说。
朱莉娅并不常常走路,她喜欢搭地铁,或者骑自行车。杰克森觉得,再没有比在伦敦这样的城市里骑自行车更危险的事了。(你以前也这么担心骑自行车的人吗?朱莉娅问他,还是从你认识我开始担心的?)朱莉娅就是个无所顾忌的愣头青。杰克森不知道她这样是因为觉得自己死不了,还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死不死。除了一个硕果仅存的姐妹,朱莉娅的家里人都死光了,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她对生存的态度出奇地淡漠(有一天,我们大家都要死的。
是,不过不是现在)。
“跟我说实话,杰克森,你没有车就会觉得自己没有阳刚之气吧。”在从伦敦开往爱丁堡的火车上,朱莉娅这么对他说。
“阳刚之气”正是朱莉娅会说的那种词,陈旧、带有舞台味。
“不,我不是,”杰克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