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炮还未鸣响,周遭先响起了兴奋的低语声。有人说,爱丁堡市民太过吝啬,他们觉得半天十二响的加农炮太贵了,于是就在一点钟的时候放一炮来虚应故事。杰克森很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苏格兰人悭吝的名声是实有其事吗?他身上有一半的苏格兰血统(尽管他对此毫无感觉),而他倾向于认为自己在银钱问题上一向是慷慨的,即使是在囊中羞涩的时候。现在他有了点钱,他更是乐意到处撒钱——给朱莉娅添一副钻石耳环,给非洲某地的村庄置一群奶牛。如今,人们还可以在互联网上选择慈善项目然后付款,这就跟在乐购网站的虚拟货架上选购商品一样简单,山羊啊,小鸡啊,都可以放进“购物篮”,同一袋糖、一罐豆子没什么差别。
自打他继承下那笔钱,他就明白他得想办法花掉它们,这样良心才不会不安——这是他身上新教徒的一面,内心的声音会对他说,非苦而得,得亦无乐。这也是朱莉娅让他佩服的地方,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但是朱莉娅并不是没有受过苦,她受过的苦比他还多。他们都有个姐妹被人谋杀,都从小失去了母亲,杰克森的哥哥跟朱莉娅的大姐都选择了自杀这条路。厄运连连。
这种事情你不太愿意去跟别人说,让别人知道你境遇悲惨可能还会惹来麻烦。而朱莉娅的好处就是,她的家庭背景比他更糟。他们是一对奇异的丧亲佳偶。杰克森和朱莉娅曾经并肩站在警署的停尸间里,凝视着朱莉娅失踪了许久的妹妹奥莉维娅那细弱的枯骨。心灵就是这样蒙上阴影的。杰克森有点害怕,也许正是因为他们都了解失去的感受,他们才成了真正的心灵伴侣。他担心这样的感情可能不太健康,然而这种内心哀恸的共鸣确实要比其他任何伴侣拥有的感情基础更为强韧,别人所有的可能不过是对于滑雪或是泰国美食的共同爱好,诸如此类。
“伴侣吗?”当他说出差不多意思的话时,朱莉娅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这么看我们俩的关系吗?”
“难道你不是吗?”他说,蓦地觉得有些害怕。而她笑了,说道:“我当然也是。”她弄乱了自己的一头卷发,头上的发卷于是像弹簧一样开始忽长忽短地跳动着。他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这通常说明朱莉娅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不觉得我们是伴侣吗?”
“我觉得我们就是我和你,”朱莉娅说,“两个人,而不是一个整体。”朱莉娅让杰克森喜欢的一点是她很独立,朱莉娅让杰克森不喜欢的一点也是她很独立。她在伦敦过着自己的生活,杰克森会过去看她,她也会到他比利牛斯山下的家来住上一段时间。她过来的时候,他们会在巨大的石质壁炉里架起原木生火,喝很多酒,做很多爱,说着要养一条大白熊的话(主要是朱莉娅在说)。有时他们也一起去巴黎,他们非常喜欢巴黎,但她总会回伦敦去。
“我就像你的罗马假日。”杰克森抱怨说。
朱莉娅说:“可这样很好,不是吗?”为了庆祝朱莉娅四月里的生日,杰克森带她去了威尼斯,住在西普里阿尼酒店。他们俩最后都发现,不管是享受威尼斯还是享受西普里阿尼酒店,一整个星期的时间实在长得有点教人吃不消,更别说是同时享受两者了。朱莉娅说,这就像找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然后除此之外一概不食,最后“最热望的反而成了最倒胃口的”。
杰克森觉得她这话可能是引用了某个剧本里的台词,她经常这么做,可他总是猜不到她引的是哪个剧本。
“我压根儿就不爱吃甜食。”他嚷嚷着说。
“那么,就算人生不是一盒巧克力也无所谓了,对吧?”她说。
这回他知道她引的是哪出了。
他讨厌那部片子。说话的时候,他们正坐在沿着大运河行进的水上巴士上。行到安康圣母圣殿面前的时候,杰克森给朱莉娅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