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那是去年的事。
七月底,春也从小学带铃虫回来。因为暑假将至,班上养的铃虫由同学自愿带回家照顾。
我原以为放完暑假便会归还学校,但细听之下似乎并非如此。铃虫是儿子认养的,总共十几只。装在附网盖的塑料饲育箱内的铃虫,三分之二是公的,一放到暗处就会全体高声发情。
由于老师交代不能让土壤干掉,春也用杏子买给他的喷雾器,每天为饲育箱补充水分两次。每次喷水,铺在箱底的土壤和枯叶便会散发馊味。就是那座树林的味道。
春也把昆虫饲育箱放在客厅角落。每晚,我都被迫在三十五年贷款买的小小双层住宅中听铃虫呜叫。只要有一只先叫,另一只便随即跟进,于是,又一只摩擦起翅膀,不知不觉满屋都是叫声,在我脑中鲜明描绘出那个傍晚的深山情景。S破掉的头。我那件被他的血染红的外套。沾满泥土的双手。在颓倒树干下摇晃的两根长长触须。那双直勾勾盯着我的罪行,活像装饰品的眼睛。
“你干嘛带铃虫回来?”
八月刚过三天,吃完晚饭,我在餐桌上不由得抱怨。话一出口,我便知道不妙。客厅角落的饲育箱中,又响起那气人的、颤抖耳鸣般的合唱。
起先,春也绽开得意的笑容,但还未说半个字就面色一僵,唇角犹豫着,未完全扬起便静止。儿子从以前便时常露出这种神情。一旦察觉父亲不太对劲,一定会浮现这样的表情。
我刻意挤出笑容,重新问道:
“不是有人硬推给你的,对不对?”
春也不安地缩起小小的下巴点头。厨房传出轻微的餐具碰撞声,杏子在洗碗。
“不可以带回来吗?”
“不可以?怎么说?”
“因为……”
因为爸爸不就摆出那种脸色了?一副想摔东西、大叫的脸色,不是吗?
“爸爸不讨厌昆虫啊。去年夏天,不是和你一块抓过独角仙、锹型虫,还有金龟子什么的?”
“嗯,抓过。”
春也抬头看着我,开心一笑。大概是想起独角仙落网当时的力道,和金龟子的光泽吧。儿子滑下椅子,匆匆走到房间一角,捧起饲育箱。箱内传出的叫声瞬间停顿。然后,春也抱着饲育箱返回餐桌。
“告诉你喔,老师说只有公铃虫会叫。像这只翅膀很大是公的,屁股后面突出一根棒子就是母的。”
春也把饲育箱放在餐桌上继续说明。
“公的不是靠嘴巴发出叫声,而是快速拍动背上的翅膀。”
透明塑料箱里,铃虫睁着黑眼睛一齐盯住我。没任何一只鸣叫,没任何一只摩擦翅膀,但我仍听见声音。我稍微凑近饲育箱,然后——
“…………”
有声音。
我目光立刻转向春也,他还在介绍铃虫。于是,我视线移回饲育箱内。铃虫看着我,其中一只微动前脚,又说了些什么。牠摇晃长长的触须,敏捷地蠕动细胡子般的东西讲话。以彷佛无数小泡泡冒出泥浆的声音,持续对我低语。那音量逐渐变大,从我的耳朵不断向内、向内、向内入侵,一个劲儿往脑浆里钻。
身旁传来一道巨响。
“你怎么了……”
杏子问。
她把湿抹布拿在胸前,双眼睁得大大地注视着我。我发现右手被按在餐桌上,拳头底部阵阵作痛。
春也就在我旁边,像遭遗弃在陌生地方似地浑身僵硬,以和妻子同样的神情望着我。约莫是因为吃惊,多半还有难过,连话都说不出。
“饲育箱不准放在餐桌上。”
好不容易,我又恢复言语的能力。
“放回原位。”
春也默默照做。看得出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