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波士顿。在倒映着初容新绿的查尔斯河岸边,本顿·韦斯利凝神望着一群年轻人以完美的节奏划轻型赛艇。
结实的肌肉水纹般起伏有致,船桨荡起涟漪。他可以就这么静静观看一整个下午。天气极好,万里无云,气温大约二十四度。本顿已成了沉默孤独的亲密伙伴,他甚至懒得开口,久久不语。这令有些人惊骇,有些人恼怒。他想说的不比阿瑟·菲德勒天桥下那些裹着破布睡觉的游民多,也因此冒犯了嗓门大又好辩的马克斯。马克斯在艾普拉餐厅工作,本顿偶尔会去那里买杯麦根啤酒、脆杰克爆米花或咸麻花饼。他对马克斯的第一句回应就引起了误会。
“找零钱。”他摇了摇头,只吐出这么一句。
马克斯是德国人,时常误解英语且性子暴躁。他以为这个穿慢跑鞋、戴墨镜、自作聪明的浑蛋在嘲讽所有移民都低等又狡诈,看见自己的五美元被塞进收银柜便急着索要找零。换句话说,他在指控马克斯是个贼。
而本顿之所以摇头,是因为艾普拉餐厅的脆杰克爆米花只是袋装并不是盒装,却卖一美元而不是二十五美分,而且附赠的惊喜玩具是印刷的纸上游戏,廉价得要命,凭鸽子的智商都能玩。本顿的童年早已远逝。那时他把湿黏的手指探进焦糖爆米花和花生里寻找宝物,像塑料口哨、BB枪之类的,最棒的是解码魔法戒指。年幼的本顿喜欢把它戴在食指上,假装自己拥有魔力,能够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以及将在下个秘密任务中击败哪个恶魔。
颇为戏剧的是,他成年后果真戴上了一枚特别的戒指——刻着联邦调查局盾徽的金戒指,成为解读犯罪心理及动机的专家。本顿有种特殊的天赋,能凭本能和智慧悠游于人性最阴暗的心灵迷宫。他的猎物是那些行踪成谜、人称“杀人魔”的残虐性暴力罪犯。常有许多束手无策的警察甚至其他国家的警务人员来到位于弗吉尼亚州匡提科的联邦调查局国家学院犯罪心理分析小组向他咨询手头的案件。那个身着保守套装,戴着硕大戒指的传奇人物就是本顿·韦斯利组长。
据说他能从案情报告和可怖的现场照片中发现办案人员忽略的线索,仿佛在那个湿冷,密闭的安静空间里——唯一的声响是会议桌四周低沉的谈话声、纸张的沙沙声和远处的室内靶场隐隐传来的射击声——总有一件宝物等待被挖掘。本顿的调查局生涯几乎全耗在联邦调查局前局长胡佛的爆炸避难室里。这是一间密闭的地下办公室,地上楼层的排水管时有漏水,滴落在房间里老旧的地毯上,偶尔炉渣砖墙壁也会渗出恶臭的液体。
五十岁的本顿逐渐认识到,犯罪心理分析根本不算心理学,只是根据积累几十年的资料所作的一些假设。而根据案情判断凶手特征则是一种宣传和营销手段,一种炒作,一种销售策略,最终的目的是让政客在国会替调查局多捞一些预算。光是想起这一点,韦斯利就气得咬牙。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遭到误解、滥用,变成一种从过时陈旧且充满谬误的行为科学、逸事和推理臆测中衍生出的陈腐的好莱坞噱头,这令他难以忍受。根据案情判断凶手特征不是推理,可是它几乎同面相学或人体测量学一样受到了似是而非的误解,或者像几个世纪前流行的荒谬观点,认为杀人凶手必定长得像野蛮人,依凭头围或手臂长度就可辨识罪犯身份。根据案情判断凶手特征最终成了愚人的法宝,而对本顿来说,承认这点就像一名神父咬定世上没有上帝。
无论人们怎么说,无论统计数字和流行病学研究如何表明,无论精神领袖们如何安抚大众,这世上唯一恒久不变的就是变。现代人模拟前人制造更多谋杀、强暴、恋童、绑架、种族仇杀和恐怖行为,当然也包括不那么发指的因循苟且、自私自利等不道德行径,受害对象空前广泛。本顿时常思索这些现象。他有的是时间。马克斯一直以为本顿——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