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血是生命,像生物一样活动。
当循环系统有了裂口,血管会惊慌地紧缩,以此减少其中的血流量,控制裂缝或伤口的失血量。血小板随即赶来堵住伤口,十三种凝血因子各显神通,阻止血的流失。我常想,血之所以是红色,是因为红色代表警戒、危险和灾难。如果血液透明一如汗水,流血便不易被发现。红色显示着血液的重要性,也是极端侵犯行为——危害或夺取他人性命——发生时率先鸣响的警讯。
黛安·布雷的血曾涓涓滴滴、飞溅喷洒,现在则无声地呐喊着、泄露着谁做了什么、怎么做,乃至为什么做。攻击的力道决定了血液喷出的速度和流量,凶器甩溅出去的血迹可以透露殴击的次数。在这案子里至少有五十六次,是我们尽可能精确计算所得,因为血滴层叠得厉害,要得出精准数据的难度堪比分辨树干上的钉子究竟用榔头敲了几次。这房间里的血液分布所显示的殴击次数,跟我从布雷尸体伤口上验得的结论一致,只是尸体上的伤口同样重叠得严重,有几处骨头甚至完全碎裂,根本无从计算。是仇恨,是难以想象的强烈色欲和愤怒。
主卧室里没有丝毫清理过的迹象,我和博格都感觉这儿和屋内其他空间有着极大反差。首先,房间里有一片巨大的粉红色线网,是现场鉴定人员运用架线法寻找所有血滴的轨迹时形成的奇特布景,其目的是确认血滴的距离、飞溅的速度和角度,通过数学公式算出每次攻击发生时布雷所在的位置。于是便构成一个有着奇特的现代艺术设计风格、形似灯笼海棠般的几何图案,引导人的视线投向墙壁、天花板、地板、古式家具和那四面一度映着布雷艳丽容颜的雕花镜。地板上凝结着许多糖浆般又厚又硬的干血块。那张布雷一度陈尸其上的空荡床垫,晦暗得像是被人泼洒了大量黑油漆。
博格凝视着这一切,默默思索着眼前的诡异现象,身上凝聚着一股独特的力量,唯有一辈子从事打击犯罪工作的人,尤其是女人,对此才能心领神会。“床单呢?”博格打开多层档案夹,“送进化验室了吗?”
“一直没找到。”我回答,忽然想起汽车旅馆房间。那里的床单也不见了。我还记得尚多内说过,他住在巴黎的公寓时曾经遗失床单。
“是在她被杀之前还是之后拿掉的?”博格抽出信封里的照片。
“之前。从印在床垫上的血迹就可以明显看出来。”我走进房间,绕过那些像无数纤长手指般控诉着尚多内罪行的线索,把床垫上奇特的平行印痕指给博格看。那是尚多内在暴行当中或过后将那把尖头锤放下时,它的线圈握柄印在床垫上而形成的血痕。博格起初没看出来。她努力辨识,皱着眉头听我解释:周围那片模糊的深色污痕可能是尚多内跨坐着尸体实现可怖的性绮想时,他的膝盖和手掌印出来的。“如果殴击的时候铺着床单,床垫上就不会印上这些污痕。”我说。
博格研究着照片。只见布雷横趴在床铺中央,黑色灯芯绒长裤仍穿在身上,还系着腰带,可是鞋袜已经脱下,腰部以上也赤裸着,左手腕戴的金表被砸碎,右手戴的金戒指陷进碎裂的手骨。
“所以,除非原来就没有床单,否则就是出于某种考虑把它拿掉了。”我说。
“我在想象当时的情景。”博格扫视着床垫,“他闯进屋子强押着她通过走廊,来到房间这一块,其间没有挣扎和施虐的迹象,直到他们进入房间,嘭!一切都失控了。我不懂的是,难道他把她押进房间,然后对她说,‘等一等,我先把床单拿掉’?他有这时间?”
“我不信在被押上床后她还能开口说话或逃跑。你只要看看这里、这里和这里。”我指着连接无数血滴的纷杂线段,“这是凶器,也就是尖头锤甩动时所形成的血迹。”
博格循着那些粉红色的线,试图找出和照片中景象的关联。“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