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原来如此,果真像久兵卫的作风。想必是摆出过去当管理人时责骂住户的口吻,以十足的威严警告阿六吧。
“可是……我暗自想过。完全是我胡乱猜测,对夫人实在过意不去,可又忍不住会去想。”
“葵曾说过什么让你猜疑的话吗?”
阿六迫不及待般用力点头,力道大得连身子几乎都跟着动了。接着似乎又为自己鲁莽的举动感到羞耻,定住了身子。想必是认为不管基于何种理由,都不该轻率说出有关葵夫人的事情。那张小巧的脸蛋上,清楚浮现出感怀逝去的葵的温情,没有丝毫刻意炫耀之意。
平四郎更加安心了。看样子,这阿六很可靠。好一个能干而诚恳的女佣啊!
平四郎走近阿六,帮她拾起掉落在脚边的粗绳,说道:“既然如此,应该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吧。若你怕违背了久兵卫的吩咐,为将来感到不安,那么你大可放心。无论你向我们说了什么,都不用怕遭到凑屋的呵责,绝对不会。为什么我敢打这个包票,你听完就明白。对了,在那之前,能不能给我一杯水?然后,可否借葵房间的缘廊一坐?因为这事儿说来话长。”
阿六不仅忠心耿耿,也相当聪慧。凑屋总右卫门与葵的关系、阿藤犯下的“杀葵”一案、铁瓶杂院一事,乃至今日之事,一连串讲起来不但长,且错综复杂。但阿六除了偶尔问清人名、确认年数外,对平四郎说的一切都能毫不含糊地跟上。
“喏,相当精采的一生吧!”
平四郎静静朝阿六一笑。阿六听到一半就湿了眼眶,现在正拿袖子擦眼角,眼尾泛红。
“就算要找出杀害葵的凶手,这些事也不能随便说出去,这点我当然知道。但你亲眼目睹葵如何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和她愉快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知道我们——甚至连身为儿子的佐吉——都不知道的面貌。想赢得你的信任,我们也必须把手上的牌全摊开。”
只不过,难免会让你有些痛苦吧,平四郎加了一句。
“我终究无缘在葵生前见到她,也没听过她的说法,因此无论如何都会偏着佐吉一些。若对你怀念的葵夫人有什么责怪的言语,还请你见谅。”
阿六簌簌有声地吸了吸鼻子,抿紧嘴像要忍住不哭,过了好一会儿,才垂着眼,以略微沙哑的嗓音应道:“夫人……也没有忘记佐吉这个人。”
平四郎直勾勾地盯着阿六。
“我刚才说‘果然’,是一时的感触,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缘由,因为夫人没向我提过往事。”
“是吗?没提过啊。”
阿六仍以袖口按住眼角,抬起头。
“在发生这种事前,我连夫人的老爷是筑地的凑屋都不知道。我把那当成是不能过问的事。即使如此,也没什么不方便。夫人向来对我们很好,再慈祥体贴不过了。”
泪水又涌上来,被袖子吸干。
“只有一次,夫人说过这样的话:阿六,我是幽灵喔,而且是个抛弃孩子的母亲,比盗子魔更坏。那语气像是在责怪自己。”
平四郎在内心琢磨这几句话,想象葵的表情——让那张死去的脸恢复生气,那两片嘴唇张开,自嘲地吐露这些话。抛弃孩子的母亲。
这样看来,葵内心并非没有伤痛了?
“我想,夫人也觉得对不起那个叫佐吉的儿子。一直都是。”
“是啊。既然你这么想,一定是如此吧。”
阿六频频点头,小声喃喃再三:可怜的葵夫人,多么苦难的人生啊!似乎不是在对平四郎说,倒像正用心思量。
“我想这名叫佐吉的儿子,一定也饱尝寂寞辛酸。若对夫人心怀怨恨,也不能怪他。可是夫人也好可怜,两人都好可怜。”
阿六静静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