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前闺女还在纺织厂通过女婿借了一笔,可那点钱,对治疗老伴的病是杯水车薪。老伴的身体就是一个大窟窿,借的那点钱就如同一颗小石子,丢下去连个声响都听不到。要是多遇见几个今天那样的乘客就好了。那个乘客看上去并不像个有钱人,但出手阔绰,他递给老何一叠大钞,就扶着另一个有病的乘客下车了。老何想找零,但那人摆了摆手,把脑袋伸进车窗,伸进来的脑袋把老何吓了一跳,那人的额头全是坑坑洼洼的疤痕,像烧坏的。老何心里突突直跳,说:“我马上找零,马上!”
但那人又一次摆了摆手,说:“不,剩下的你拿着,”并用一根指头竖在嘴唇前,又说,“你应该懂。”
老何懂,那是乘客让他闭嘴的意思,多余的钱等于封口费。
老何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男人扶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下车,然后塞点小费,要求老何别对任何人提及下车的地点。通奸的事太龌龊了,老何恨不得下一分钟就忘掉,谁管你在哪里下车?可今天这个,男人扶着男人,还要求缄口莫提,老何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呢?这让老何有了兴趣。关键是,那人给的小费,出乎老何的预料。
这个世界有些人是不在乎金钱的,但老何在乎。他一想起老伴越来越粗的脖子,就更在乎了,没有什么比金钱更让人爱的。老何想,在那人下车的那条街转悠,说不定还会碰到那个出手大方的男人。计程车司机就是这样,他们知道该在哪个地方等候乘客更能挣着钱。
老何在那条大街一直转到深夜,也没见到那个人出现。期间他搭乘过另外几个乘客,离开过那条街,是不是在这个时间错过了那个人呢?老何懊恼不已,心想,再有其他乘客搭车就说车坏了,需要到修理厂修理。有句俗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老何倒舍得孩子,可狼始终没有出现,老何只得回纺织厂,心想明天白天再来,他不相信那个人这辈子只搭乘一次计程车,他一定还会出现的。
快到纺织厂时,老何发现路边有人招手停车,是两个男人。这么晚搭客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老何把车小心翼翼地停到路边,右舵的车,左边的手才有空间发力。一般的人没那么大力气,但老何不同,他是左撇子,力道全集中在左手了。老何的左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头钢锤,一旦发生情况,钢锤可以瞬间砸进人的头骨,再狠命一搅,足以致人死命。
一个穿着白色西服,面色黝黑的年轻人,把脑袋从车窗探进来,笑吟吟地问:“是何伯吧?”
老何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姓什么,他边点头,边捏紧左手上的钢锤。
年轻人说:“何伯,耽误你点时间,我们打听个事。”
原来不是搭乘车的,老何本想一踩油门走了,但转念一想,对方怎么知道他是谁呢?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老何问:“什么事?你说。”
年轻人问:“今天下午,何伯记得在新西伯利亚咖啡厅门口,搭乘过两个男人吧?一个男人扶着另一个上的车。”
老何心里更觉蹊跷。下午那个满脸有疤痕的乘客给了他封口费,现在就有人来打听这件事,看来,下午那两个男人是有问题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大方地给他一叠钞票不找零。老何想,什么封口费不封口费的,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他两叠钞票他就讲。现在,他脑海里浮现的是老伴的大脖子,而不是下午那个疤面人。
老何说:“记得,我怎么不记得。但是……但……”他停住了,看见年轻人手里有一叠钞票,比下午男人给他的厚多了。
“够交一个月住院费的,”年轻人把钱递过来,说,“我们从不亏待帮助过我们的人,当然,也不会忘记不帮助我们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老何伸出手,捏住年轻人手里的钞票,他试着往外扯,没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