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韩蓉是教授所在的香港大学的老勤杂工胡柄权介绍来的。一年前,教授家的女佣芬姑因病去世,老两口急迫地想寻找一个能替代芬姑的人。教授开出的条件是,一要本分,有无工作经验无所谓,最好是从大陆逃难过来的农村人,质朴单纯,不偷奸耍滑,跟这样的女佣相处不费脑子。二要山东人,能做一手可口的鲁菜。本来并不苛刻的条件,竟然费尽周折也没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老勤杂工胡柄权为大学里的很多教授介绍过佣人,口碑不错,听说教授需要女佣,便介绍来了韩蓉。
不论从哪方面看,韩蓉都符合教授的要求,质朴大方,仪表端庄,尤其一手质量上等的鲁菜,特别合教授的胃口。韩蓉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身世,教授也不好深问,战争期间,每个中国家庭都有一部不愿回忆的血泪史,它就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痂,红红的挂在那儿,稍微一碰便鲜血淋漓。
第二天一大早,周哑鸣和苏行出现在薄扶林道(pok fu lam road)。此时,一道霞光从云层穿出,照在香港大学本部那所著名的建筑大楼上,像涂了一层黄灿灿的金粉,把花岗石柱廊,以及顶部的高塔和角塔映照得格外漂亮。这个时间还早,校园里非常安静,林荫路边的草坪闪烁着晨露,加上茂密的树木,远远望去,这个校园簇拥在郁郁葱葱中,特别让人赏心悦目。
周哑鸣环顾四周,说:“我做梦都想来这里上学,可惜……战争把我的大学梦给毁了。”
“我也是,”苏行附和着,“我也想上学,但我的理想没你这么远大。我想再去苏联,把以前学的俄语巩固一下,将来当个翻译,多风光啊!”
“真羡慕这里的学生,”周哑鸣继续说,“可我们已青春不在,我们永远失去了在正规学校学习的机会。唉!这场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能完呢?”
“快了,”苏行笑着说,“我估计把童教授接回北方就差不多了。你想啊,上面已经在筹划建国,大力招募各方面的人才。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大老远地来香港接童教授。所以,我猜,蒋介石马上就要垮台,解放的日子马上就要来到,就在今年。你相信我吧!”
“那,解放后你准备干什么?”
“我刚才说了,你上你的大学,我去苏联补习俄语。嘿嘿……”
“我不奢望上大学,岁数摆在那儿呢,跟不上课程了。我想,能上个夜校,丰富一下自己的知识就行。我喜欢文学,尤其喜欢俄罗斯文学,像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高尔基、契诃夫,他们的作品是我最感兴趣的东西。”
“那……”苏行停顿了一下,“你就不想想……人生大事?”
“什么人生大事?”周哑鸣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你看……”苏行吞吞吐吐地说,“人家晓静……对你……你就没考虑过?”
“考虑什么?”周哑鸣问,“你是说晓静……跟我?”
“对啊!我看晓静对你有那个意思。”
“滚你的,”周哑鸣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说句实话,我以为晓静对你……”
“不可能的,我来香港才几天?”苏行大力摆着手。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爱情这个东西,不是认识几天或者认识几年就有的,大多数时间它出现在一刹那间,谁都没有料到,它就会突然降临。”
“我一点没感觉我面前降临什么,我就知道晓静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晓静。晓静看你的眼神,就已经明明白白说明一切了。你别看我文化没你高,但看这个,我一看一个准。”
“哈哈哈……”周哑鸣笑了。他们互相客气,互相推诿,好像谢晓静站在他们俩中间,任由他们挑选似的。
二人正说着,忽然看到林荫路前面,有个园丁模样的人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