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牌
瞥见埃蒂身上只穿了条三角短裤,她马上缩回自己的屋子,关门前说了声:你也太不体面了,埃蒂·迪恩!这好比是把“杰克盒子”③『注:“杰克盒子”(Jack-in-the-box),一种摇动手柄会从盒中弹出人形的玩具。』倒过来看。埃蒂看着亨利,亨利看着埃蒂,像是增加了体重的娃娃天使,亨利压低声音说,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搂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然后亨利回到屋子里,大约两星期后,埃蒂也吸上了毒品,他不明白干嘛要把这档子烂事儿看得那么严重,说到底,不过就是用鼻子吸吸呗,狗屎,那会叫你飘起来,就像亨利说过的(埃蒂最终还是把亨利看做是伟大的智者和杰出的吸毒者),在这世上,下地狱时显然是头朝下去的,在那么低的地方来点儿提神的有什么不好?
那都过去了。埃蒂没有说他吸了多久。枪侠也没问。他猜想埃蒂心里明白得有一种借口来给自己找点刺激,不能一个理由也没有,他一直把自己的习惯控制得挺好。亨利也竭力想控制自己。虽说不如埃蒂,可总算没有堕入彻底的放纵。因为不管埃蒂是不是理解真相(罗兰深知埃蒂是明白的),亨利肯定必须面对这一现实:他俩的关系倒过来了。现在是埃蒂领着亨利的手过马路。
有一天,埃蒂逮着了亨利,他没用鼻子吸,而是拿针筒往皮肤上注射。于是又爆发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大吵,几乎就是第一次争吵的翻版,只是这回的争吵发生在亨利卧室里。结束的方式也几乎如出一辙,亨利哭泣着放弃无用的抵抗,向埃蒂开口求饶,保证道:埃蒂是对的,他不再注射毒品了,不再从阴沟里捡垃圾吃了。他会走人的。埃蒂不会再看见他了。他只希望埃蒂能记得所有的那些……
叙述的语调与拍击海滩的浪声没有太大区别,说话声被卷入阵阵波涛声中——他们正在海滩上朝北边的方向艰难行进。罗兰听了这个故事,什么也没说。是埃蒂不明白这整个事情,埃蒂卷入这事儿整整十年了——也许还不止,从一开始他头脑就非常清醒。埃蒂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罗兰;埃蒂最终还是把故事告诉了他自己。
那也行啊。枪侠充其量会这么想,他们反正有的是时间,说说闲话也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埃蒂说他脑子里老是会想着亨利的膝盖,那道扭曲的伤疤几乎从上到下覆盖了他整条腿(当然伤是治愈了,亨利差不多只能跛着腿走路……当他和埃蒂吵架时,他的腿就跛得更厉害了);他老是想着亨利的所有事情和亨利为他做出的所有牺牲,他还老是想着一些更为实际的情形:亨利不可能在街上再混多久。他很有可能就会成为虎狼出没的丛林中的一只小兔子。这么下去,不到一个星期亨利就得被关进监狱或是让人抬进贝尔维尤④『注:贝尔维尤(Bellevue),指纽约大学附属贝尔维尤医院。』。
所以他求亨利歇手,亨利最终答允他注射量不超过目前的上限,六个月后,埃蒂的胳膊也便跟亨利一样了。从那一刻起,事情就不可避免地急转直下,直到埃蒂从巴哈马藏着东西过来,罗兰突然闯入他的生活为止。
换了另一个人,一个更为讲求实际而不像罗兰那么自省的人,可能会问,(如果不便问出声的话,会在心里自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人要卷入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这个一再说自己很弱的人会那么古怪,甚至要疯狂地走向毁灭呢?
枪侠没有提出这样的问题,甚至没有在脑子里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库斯伯特也许会发问;库斯伯特什么事情都要问,他就是被那些问题给毒死的,嘴里含着一个问题死去的。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柯特的最后一批枪侠,那个起初有五十六人的班级,到后来只剩下十三个,后来这些人也都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下罗兰。他是最后的枪侠,继续活在这个日益陈腐、贫瘠而空虚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