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母亲
个的年龄啦?哼呀!六十几岁的老柴禾了……”父亲在厦屋的脚地蹲着,喊道,“你跟着他胡整!全不怕乡亲骂祖先!”
他站在院子里,听着厦屋里两个老人之间的一场冲突,够尖锐的了,母亲依然很和气,说:“你是老脑筋,你啥都看不顺眼!”
“事情做得不顺眼,叫人怎看得顺眼?”
“别忘了,那年娃搞农业社,你就看不顺眼,结果呢?老顽固……”
父亲不吭声了。母亲声音不高,回击得十分有力。在办农业社的时光,父亲反对,他的媳妇反对,全家只有母亲支持他……当他办成小河川道第一个农业社,作为青年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进了北京,一下子把父亲在这个屋里的权威地位动摇了。父亲承认自己是老脑筋、老顽固,只是埋头干活,再不出头干涉儿子的任何举动了……
“可他报下的十万斤产量,打下了没?”父亲又找到有力的事实,反驳母亲,“十万斤粮没打下,得来的是‘瓜菜代’……”
母亲嘿嘿嘿笑了:“你就咬住这件事情不放……”
这件事,那是父亲至今常常引以为荣的事。那年,他在县上报了亩产十万斤的产量,放了最大的一颗卫星,回到白杨寨,动员起男女劳力,挖地一米,肥铺三尺,连夜苦战。父亲在屋里悄悄问他:“十万斤哪,用口袋装满麦子,一亩地铺得一层……”他笑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别管!”
“把地挖得三尺深,生土全翻到上头来咧,怎能长庄稼?”父亲带着深深的担忧说,“再别糟践土地了……”
每当一家人喝起绿菜糊糊的时候,父亲就用筷子敲起碗:“糟践土地……得下的报应!”
这是父亲最得意的胜利。母亲现在只是嘿嘿嘿笑着:“你就咬住这事不放……娃那会儿是冒了,可也是人家促着他往高报……”
“他的心里没个尺码吗?”父亲不放松,“现在呀,我看冒劲儿又来咧!让几十岁的老人上台演节目,打篮球……胡整!糟践人哩!”
“你爸一生,倔倔脾气,可不做虚事,不做冒失事。”母亲说,“我死了……见了他……”
“妈!”杨生金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了,“我……这二年……也常想到那些事……日后再不会……”
母亲紧紧盯着他,胳膊撑在炕上,想坐起来,他扶住母亲的肩膀,慢慢地搀起来。
母亲拢一拢散乱的头发,喘着气,像在运集气力,眼里突然闪出一股异样的神色。
“妈说一件事……”
“你说,妈!”
“你能答应吗?”
“能!”
“你……”母亲聚足力气,终于说出来,“回来务庄稼!”
“这……”他愣住了,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不知如何回答了,心里惴惴不安,“唔……”
“你想想……好好想想……”妈说,“赶在……妈断气……前一阵儿……给妈一句回话……”
她很吃力他说完这句话,期待地瞧了儿子一眼,松弛的眼皮又覆盖了眼珠,顺势躺下去了。头枕在枕头上,嘴唇紧紧闭着,异样地平静、安详。她终于说出了哽结在心头的一句话,显得轻松了。
他默默地瞧着母亲的脸,胸膛里憋得难受。母亲始终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她被儿子推到许多熟人和陌生人的面前,做过不大光彩的表演,现在成为难以瞑目的遗憾了。他给亲爱的母亲造成这种心理上的伤害,当时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呢?他几乎不敢再看那张平静而安详的脸孔了。
杨生金从炕上轻轻下到脚地,蹑足缓步,走出厦屋的小门,夜很静……
月色蒙蒙,洒满山原和河川。坦坦荡荡的田野,平静而安详,像母亲熟睡的脸膛。夜雾潮起来,像土地轻盈的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