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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碟子大,脸上不带表情。秦干坐在那里纳鞋底。葵花上楼来说老鬼来了,她就没开过口。

    “吓咦!黄花大闺女说这种话!”

    她在秦干面前给何干丢人。要下楼她得一路打下去。指不定下次更合适,奇袭才奏效。老鬼还会再来。

    可是他们说好了就瞒住她一个人。每次等人走了琵琶才知道他来过。过了一年,近年底她的决心也死了一半,碰巧看见一个又瘦又黑、没下巴的男人坐在佣人的饭桌上,同打杂的和佟干说话。后来才知那就是老鬼,很是诧异。和那些乡下来的人没什么两样。

    何干的儿子也隔三差五就上城来找事,总是找不到事做。何干老要他别来,他还是来,日子过不下去了,不是收成不好,就是闹兵灾蝗虫。何干自是愿意见到儿子。在厨房拿两张长板凳铺上板子,睡在那里,吃饭也是同佣人一桌吃。何干闲了就下来同他说话。住了约摸一个月就叫他回去了,临走带了一大笔钱,比何干按月寄回乡下的钱还要多。他生下来后就央了乡下的塾师帮他取名字。塾师都一样,满脑子想着做官,因为自己就是十年寒窗指望一试登天的人。他取的名字是富臣,一个表哥叫重臣。富臣既干又瘦,晒成油光铮亮的深红色。琵琶每次看见他总会震一震,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原故。她忘了他年青的时候有多好看,也说不定是在心底还隐隐记得。

    “富臣会打镰枪。”佟干说,透着故作神秘的喜气。似乎是他们同乡的舞蹈。

    “我哪会。”

    “叫富臣打镰枪给你看。”王发说。

    富臣只淡笑着,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现在添了年纪了,”何干说,“前一向还跳的。”

    “镰枪是什么?”

    老妈子们都笑。

    “跳舞的时候手上拿着的。”

    “拿着怎么跳?”

    “给富臣一根竹竿,让他跳给你看。”王发说。

    琵琶知道问富臣也问不出个什么道理来。他坐在饭桌的老位子上,极少开口。单独跟他母亲一块,竟然像受了屈的小男孩,那样的神情在他这样憔悴的脸上极为异样。

    他守寡的姐姐也为了钱来,隔的日子长些,因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该再向娘家伸手。她也晒得一张枣红脸,只是脸长些,倒像是给绞长的。何干称她女儿“大姐”,这种久已失传的习惯让母亲在女儿的面前矮了一截。她也叫琵琶“大姐”,所以讲起她女儿来称为“我家大姐”,以资识别。但是有时候跟琵琶特别亲热,也叫她“我家大姐”。我家大姐生得既苍老又平凡,媳妇也带着来了,想到别人家里帮工。从哪里来的,这枣红色的种族?

    “乡下什么样子?”琵琶问何干。

    “嗳,乡下苦呵。乡下人可怜啊。”她只这么说。可是吃饭的时候她说:“别这么挑嘴,乡下孩子没得吃呵。”说着眼睛都雾湿了。

    有次她说:“乡下孩子吵得没办法,舀碗水蒸个鸡蛋,一人吃一匙,骗骗孩子们。”

    王发下乡收租大半年了,这向来是账房的差事,可是沈家人总叫个可靠的老家人去。田地靠何干的家乡近,也和王发的家乡近,可是他家里没人了。他娶过老婆,死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何干到男佣人的屋子找琵琶和陵,总会找他说说话。他给她倒茶,再帮姐弟俩添茶,茶壶套在藤暖壶罩里。

    “喝杯茶,何大妈。”

    “唉哎嗳,”她作辞道,“不麻烦,王爷。”

    他把茶端到门口。老妈子们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进男佣人的屋子。

    他回屋里坐在小床上,何干站在门口。陵在床上爬来爬去,掀开枕头找枕下的东西。

    “乡下现在怎么样,王爷?”

    “老样子。”他咕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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