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了天涯饭店,在楼下商品部消磨了几分钟时间,然后乘电梯准时去按响他的办公室门铃。迎接我的是个金发碧眼留须的中年男子,他说他就是我要找的D先生。
没有客套和寒暄,他接待我的最高礼仪是一杯咖啡,并询问我是否要加糖块。我说,“我喜欢苦,苦可以提精神,我已经一夜未睡了。”
“就为那只鸟儿?”他十分好奇。
“是的。”
他说刚才倪小姐已经给他打来过电话。一是因父病危向公司请假,二么告诉他她父亲的一位朋友要来跟他谈鸟事。至于我为什么要为这只鸟儿来找他,她说在电话中无法说得清楚,我会代她说明白的。
我空腹灌下一杯热咖啡,当真有了些力气。按照欧洲人的礼仪,喝咖啡要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味,不能喝出响儿来。我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喝咖啡的劲儿像在劳改队“嘿喽嘿喽”地喝菜汤一般。然后,我向他道歉,表示自己今天是知礼而非礼,实在是出于心情之焦躁干渴。
他很欣赏我的真诚,马上拿来咖啡壶又给我续上了一杯,并拿来一块三明治为我解饥。我是在边吃边喝中,对D先生讲述了倪翔的往事的。D先生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听得十分认真,待我用一刻钟的时间,把倪翔的命运和这只鸟儿命运之间的内在联系,阐述得一待二楚之后,D先生显得十分惊奇:
“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只好道白:“我们是一起走过这段风雪交加的泥泞道路的。”
“您不是在编小说吧?”他诙谐地耸耸肩膀,“倪小姐告诉我,说您是位作家。”
“对您说的不是小说,但是我要把倪君写成小说的,因为在中国知识分子群落中,良莠混杂,具有倪君这种精神的,为数不是太多!”
D先生异常激动,听我叙述倪翔在“太阳岗”的归途上跌落雪谷以及在矿山编织鸟笼的往事时,几次从沙发上站起,走向从屋顶垂落到地面的茶色玻璃窗前,遥望光怪陆离的街市以及街市上潮涌般的人流,当他最后一次回过身来,慢慢踱步回到沙发旁时,严肃而真诚地对我说:“非常感谢您给我上了一堂中国的历史课。我向倪君这样的中国知识分子致敬!”
“感谢您的理解。”我看看手表,借以暗示时间对倪君之宝贵。
“跟我去提鸟儿吧!鸟笼挂在我公寓的阳台上。”D先生穿起一件黑色风衣,整了整喉结下的领带,便和我一起走出天涯饭店。
不一会儿,我俩就坐进“奔驰”车里。他亲自开车,我坐在他的旁边。
“叶先生,我能不能向您问一个问题?”他沉郁地看了我一眼。
“当然可以。”
“倪红小姐作为他的女儿,理应比您更理解她的这位可敬的父亲,是吗?”
“我想是的。”
“但是……但是……为什么她不顾她父亲的感情饥渴,而把这只鸟随随便便卖给——不,送给一个外国朋友呢?”
我一时被D先生问哑了。
“当然,在我们西方世界,金钱无疑在生活中是重要的,但是有良知的德国人,还是把感情视若金筑王冠上的宝石。您认为这种比喻,符合中国人的生活观吗?”
我敏感地意识到D先生的话锋,是对着倪红行为而来的。我立刻为倪红解释道:
“倪小姐对她父亲的过去,知道的没有我多。我和她父亲‘同窗’二十年……”
“您在为她辩护。”D先生淡淡一笑,“这么一位可敬的父亲,作为女儿的倪小姐,不但应当引为光荣,而且该百般爱护他的一切。倪小姐此举,显得太轻率了。一个能亵渎父亲感情的女孩子,也能戏弄别人。”
我当真是无言以对了。因为D先生对感情世界的悟觉,与我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