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耐,谁叫我寄生在她眼睛中呢,这是我时不时要经受的痛苦。
此时,迎春又好像做上梦了;她翻了两次身,眼皮微微闪动起来。接着我听到她悲悲戚戚的颤音:“如果你的眼睛亮了,‘二泉映月’一定拉得更好听,是吗?” 她在梦中对瞎子阿炳倾吐着心声。
“让我跟你去学胡琴吧!行吗?”她语音像是忧伤的弦子,“你一手用横竿探路,另只手拉着我的小手过马路!”
“你是大瞎子,我是小瞎子,你拉胡琴,我唱歌儿。”她继续她的梦游,“你要是答应,我说服我的爷爷,叫爷爷放我跟你走!”
“行吗?”
“说呀!”
我记起来这梦的因由来了:三年前她刚四岁,那年冬天的一个雪天,她因病毒性角膜症,而失去了一双明眸。迎春的妈妈本来在我家当保姆,女儿突如其来的横祸,击碎了她仅存的一点生活意念。她借着上街买菜的当儿,钻到了汽车轮子之下,冰冻的路面很滑,司机紧急刹车失灵,小迎春一下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儿。
她母亲是从安徽大别山区到北京来的,离家原因是为了抗婚;为此,她付出了和家里断绝一切关系的代价。当她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座有一干万人口的城市后,不知哪个深宅大院的恶棍欺骗并玷污了她。当她叩打牛家小院的门环,请求我和老伴收下她时,她没有隐瞒她已怀孕四个多月,只是对奸污她的恶棍守口如瓶。
我对于收下她犹豫不决,因为涉及到生育指标,而我的老伴比我果敢,她一锤定音:“进来吧,我在妇联工作,想想办法看,不能让成了人型的肉疙瘩,再去 ‘人流’呀!”夜里,老伴对着我耳梢说道:“我想起了桃花渡,你也给我揣上一个肉疙瘩,将心比心,不能叫大别山的妇女去寻绝路!”从此,这苦藤苦瓜就和牛家攀结在一起。当她分娩那天,我给这娃起了名儿:“无论是男是女,都叫迎春吧!这名儿吉利,迎春不能再是她母亲的影子。”
小小迎春在双目失明后,不断喊她的妈妈。我和老伴串通一气,哄说她母亲回安徽老家种田去了,为了转移迎春的精神视觉,我和她依偎在沙发上,播放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并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瞎子阿炳的故事,目的不外是抒发我的悲怆,并以此来鼓舞小小迎春的生活勇气。没有料到,三年前的往事,在她梦里再现了;她先是念道跟阿炳去学拉胡琴,后来又嘤嘤地抽泣开了……
我像掉进了腌菜缸的酸汁苦液里,以梦托梦地对她说道:
“迎春,你在做恶梦!”
“那个瞎子阿炳早就死了!”
“你的眼睛不是又亮了吗?!”
“你醒醒,一睁眼就知道你不是瞎子了。”我喋喋不休地撕碎着她的恶梦, “睡前,你还照镜子哩,你那眼睛弯弯的像只小舟!你忘了吗?”
“别哭了,再哭该把里屋睡觉的奶奶给搅醒了!迎春,要听爷爷的话!”
是不是迎春听见了我的内心独白?我无从判断,反正她的梦呓渐渐终止,后来连呜咽声也消失了。恶梦像鸟云飘过天幕,她咂咂嘴,便又重新睡去了。
梦走了。
人来了。
那是迎春梦中的低咽召唤过来的。不用问,我也知道那是我的老伴亩春桃。尽管你拄着的拐杖头头上,包了一层胶皮套儿,我依然听出是你走了过来。1969—— 1988,我已听了你近20年的拐杖拄地的声音。
你原来是有一双粗壮的大脚板的,在桃花渡时你健步如飞;解放北京城你我邂逅重逢时,我都撵不上你走路的步点。从1970年,你的半截小腿残了,从那年起,你成了“金鸡独立”式,一只单拐开始敲打水泥地面。
老伴,你原谅我吧!假如没有桃花渡的一夜风流,如果我这只野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