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寻找什么昔日的温梦?!一场雷暴之后,大树低头,小草弯腰,花蕾脱落,万物变形……说不定在车站广场上,母女俩会因为自己而发生争吵呢!索泓一为此而深感内疚。
车厢之间的衔接处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这是列车在挂钩。他的心灵也受到了再一次的撞击,因为他看见了站台上飘飞着的米色风衣。她奔跑着,呼喊着,还不时举起手中的包裹,以国引起索泓一的注意。索泓一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他站起身想启开车窗,并告诉她他在这儿;但是他喉头上似乎哽咽着什么东西,硬是喊不出声音。苏雪没有发现他,而这时列车缓缓移动了,他不敢再向窗外投视一眼,索性把头趴在小桌上,任那滚滚车轮把他和她拉开得更远、更远;让记忆长存,却永不再见……
一列火车当真鸣着响笛开了过来,踯躅在路心枕木上的索泓一清醒了,他迈出铁轨停步在铁路旁的小道上,目送着这趟列车的窗口,一个个从他面前飞逝而过。留给他的是山峦里车轮轰隆轰隆的回响,还有火车喷射出来一条长长的似云非雾的白烟。他目送着远去的列车,直到最后一节车厢拐进山谷,寂寞突然钳住了他的心,他感到春天的山像严冬一样荒凉。
太阳仿佛也被这列火车牵走了,它从两峰间的凹陷之处跌落下去,沉甸甸的大山暗影,顿时覆盖了大地的一切。银白色电线杆,披起褐色长裙;刚才还闪烁着金色光束的藤藤蔓蔓,变成一团团卷卧着的幽暗的蛇;锃亮的铁轨不久前还跳跃着太阳的光斑,此时它显得异常疲惫,像要昏昏睡去了似的,变得毫无一点生气。暮色张开无限大的羽翼,把山谷间的怪石,以及怪石缝间的乱荆杂木,都拢在她的怀里,让它们享受夜的恬静和安抚。
幽静的山谷,变得更加幽静。间或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牧童脆脆的鞭声, “叭一叭一叭一”地像锅里炒着豆子;接着山腰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火亮,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如同缥缈在天上的一缕柔丝,时续时断:“小狗子——回家吃饭喽——”这声音使索泓一如痴如醉,只是他这个天涯浪子无人喊归。在河北冀中农村的一个砖厂,他倒是看见了往窑上背坯的妈妈,那儿不是他和她的家——是没挂劳改砖厂牌子的劳动大队。妈妈背上的土坯爆起得那么高,简直像一座泥块堆成的塔,不,也许更像当年秦始皇修筑万里长城时,奴隶们背上背着的山。不要说喊儿吃饭了,当他和她对视第一眼时,妈妈吓得面色如土,手脚乱颤;她背上坯架子上的土坯,稀里哗啦地滚落到窑坡上。他不敢走上去帮她捡起土坯,也不能呼唤一声“妈妈”;母亲不敢看他第二眼,更不敢低吟一声“我的孩子”!——因为他是个在逃犯。
母亲吆呼儿子的声音跌落了下去,野鸟的蹄叫声响了起来。那好像是“回声布谷”在催春:
“赶一快一布一谷一”
“赶一快一布一谷一”
这悠扬悦耳的鸟啼,不但没有激起索泓一的春思;在他听来,倒挺像一只唱给他听的挽歌:
“早—晚—被—捕—”
“—一抔—黄—土—”
让我也像丁琳君那样,脸朝黄土背朝天?也并不那么容易。逃出“楚河汉界” 的目的,就是为了活下去;沿着铁路线寻找落脚的码头,正是为了求生!死还不容易,在烧石灰窑时往窑门的烈火里一钻,如果怕烫得难受,找个气派的死法儿,像爸爸五七年跳楼时那样,随便从哪个山崖上往下来个后空翻,那样死能死得浪漫而潇洒。流星陨落时,要放射出生命的火焰;一分钱钢镚儿坠地时,还发出自己生命的音响。我不是无思维的陨石和钢镚儿——我是人,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万物之灵,怎么能那么轻生去寻死呢!
不远处出现了一星光亮,那是铁道旁边搬道房漏出来的一线光束。他本来不想去打扰那个搬道工,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