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我就先杀了你们。
特派员咯咯地笑,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特派员觉得这太有意思了,他说,满都固勒,都说你这个人聪明,我看你这个人其实很傻,你傻得有时候都有点忘乎所以了。我们这么多条枪指着你,我们子弹都顶上了火,我们的枪又不是烧火棍,老实说,你连动弹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我们不动枪,我们拿刀来砍你,一人一刀也把你砍稀碎了,你拿什么来杀我们?你未必准备把奶茶喝完了,拿荼碗来砍我们不成?
满都固勒深表同情地摇了摇头,说,你们怎么就那么肯定稀碎了的是我?你们怎么就不想一想,我满都固勒能坐在这儿喝奶茶,我会那么容易地让你们冲进来,让你们把我稀碎掉?你们转过身去,往身后看看。
特派员和他的人很听话,转过身往身后看,他们那么一看就全傻了眼——
小姨就像矫健的黑丁子树,红巾红袍地站在那里,一只手紧握着一支机头大张的德造鲁子,一只手举着一枚拔去了保险销的日造马兰瓜,枪口闪着烤蓝,手雷黑森森的,一齐对准了他们,是跃跃欲试等着发动的样子。小姨自己和她手中的武器不同,小姨的百结辫编得漂漂亮亮的,白色腰带束得整整齐齐的,神色平静,是十分安静的样子,只是在那些人转过身来朝她看的时候,她缓慢地挺起了下颏,用羚羊一般警觉的眼神看着那些人,那就是拒绝了;若非如此,若不是她缓慢地扬起了下颏,并且手中举着那两样冷冷森森的武器,她的样子就像他们还是满都固勒的兄弟,是平常的日子里来串门的客人,而她是随时可以走开去为他们端奶茶煮手抓肉的女主人一样。
毡包外面传来了喧哗声。喧哗声越来越近。那是忠实于满都固勒的义军闻讯赶来了。
满都固勒对惊惶失措同时又十分窘迫的特派员和他手下的人说,你们走吧,走晚了真的要稀碎了。但是你们给我听好,分了杈的白杨树不会再长回一个树干上去,不如做了两棵树,该生该死,由着天来定,你们要走得走远点,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满都固勒说完,从地上端起那碗没喝完的奶茶。他一气把碗里剩下的奶茶饮尽,脸上是一副冷然的神情。
即使是在最艰苦最紧张的时候,满都固勒也没有忘记他对小姨的爱情。
满都固勒在小姨十五岁的时候把她从一个垦荒局的小官吏手中抢了过来,他让小姨做了他的女人,他让她给他做饭、洗衣、煮奶茶,让她紧随着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让她的雪白马紧跟随着他的枣红马、她的红长袍紧缠着他的黑色长袍,驰遍了整个科尔沁草原;可以肯定满都固勒是迷恋着小姨的,在这方面,他的爱情表现得比姥爷要浓烈得多。
我在日后对满都固勒和姥爷作过多次的比较,我发现满都固勒更看重他的女人。姥爷也看重姥姥的,姥爷把姥姥看得和他心爱的坐马一样重要,他在驾驭他的马和驾驭姥姥的时候能够获得同样的自信心和自豪感,能够体会到同样的欣喜和快乐。姥姥死去之后,姥爷把她和自己的坐骑埋葬在一起,以纪念自己的凄凉和悲痛,他在放牧归来的时候,常常抛开家人独自去那个双头坟茔前坐一坐,思念他的骑马和他的爱妻,并且在思念中喝完一皮囊烧酒应照之下,他沧桑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
而满都固勒不同。满都固勒和姥爷一样也是钟情着好马快枪的英雄。他整个的成长史中和圆鼓鼓的马屁股粘在一块的。他从蹒跚学时就攀上了马背,很快就能征服最烈性的野马那以后,草原上所有的马背都成了他舒适的铺垫,任他随心所欲地坐骑。他三岁的那一年开平生的第一枪。他抱着父亲的一杆步枪朝天空中开了一枪,试图用它来打下天上的彩虹,可没有成功。等到九岁的那一年,他用一支法的左旋膛步枪朝一个偷马汉射击。这一回他成功了。他把那个倒霉蛋从马背上打了下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