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开始旅行
,每年在续聘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至少签了有十五次吧。老康只晓得他姓张,所以只叫他老张。系里面的老师和学生都是这么叫。
老康的人物肖像是画得很有名的。每次画展,他的参展作品几乎都是油画肖像。这些带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作品为他赢得过一系列的奖牌和声誉。他的画室里就挂着一小部分令他的学生崇拜的这样的油画肖像,而另外的大部分,则是被国内外的各种美术馆或有财力并且有鉴赏力的私人收藏起来了。
两个研究生都在那里。俞丽在画小幅的草图,钟可尼胳膊下夹着一本书,站在师姐的后面看她画。她们在交谈着,看来比较兴奋,发出了非常明媚的笑声。她们听到了身后老康的脚步声,就停止了笑谈,回过头来,一起喊了声教授早,教授好。
半个小时后,老康把大连女孩钟可尼打发走了。
他走到俞丽的身后,看她的毕业创作草图。他对那种相当熟悉的抽象画面摇了摇头,很不满意。
“跟你说过,一直都在跟你说,”老康的声音有点凶巴巴的,“你一定要画出自己的东西来,自己的,懂吗?你看你画的这个,完全就是塔皮埃斯的翻版!你是西班牙人吗?你是中国的、四川的、重庆的、名字叫做俞丽的画家,懂不懂?!”
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手里拿着油画笔,怔怔地望着他的嘴巴,渐渐地,眼角里闪出了一点泪花。
“好吧,重来吧,慢慢画,时间还来得及。”老康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那两封信,一封是他的一个台湾朋友刘道尺写来的。信里说,他十五号从台北飞香港,十六号从深圳到广州,羁留两天,然后十八号过来看他。这个刘道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画家,后来不画画了,在台北热闹的忠孝东路办了个弘道画廊,专门代理内地画家的油画。自从八年前买过两幅老康的女人肖像,以后就每年来找老康买画,出价不菲,一米见方的尺寸,每幅一万美金。但这个刘道尺挑画挑得很刁,要走的都是老康最得意的作品,使得老康一手收钱一手交画之后总是有好长一阵惆怅。
老康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日历:刘道尺下周三到。
另一封信是美协寄来的,有一个全国性的首届油画肖像双年展将于下个月十号至十五号在北京中国美术展览馆举办,通知邀请老康参展,展出作品务必在月底之前寄北京。通知还打上了本次展览组委会的名单,全都是中国顶级的油画名家和美术评论家。看来规格也是顶级的。老康有点兴奋,吹了一声口哨,忘了刚才发过的脾气。
他把两封信放进皮包里,走了出来。在大楼的拱门前再次遇到当合同工当了十五年的老张。这个颧骨突出的男人手里提了两个空热水瓶。他用谦恭的微笑迎向教授,并且弯了弯腰。
老康从他身边走过,下了麻石的台阶,忽然止住脚。
“老张!”他回过头来喊道。
老张转过了背。“喊我?”
“是,喊你。”
老康又跨上台阶,进到拱门的前廊上。在刚才的一瞬,老康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他要画老张!他忽然发现老张的脸上很有内容,可以概括出中国下层社会中的某一类人的生活。对,画老张,并且用这张画参加那个顶级的全国性肖像画展。
他把老张叫住,把要画他的想法跟他说了。
“你以前不是画过吗?”老张有点困惑的样子。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老康解释道,“以前是带学生画习作,而我现在是要以你为模特搞创作,性质完全不一样。”
“要坐好久吗?”老张又有点恐惧的样子。
老康点点头。老康说,他会给他额外的报酬的,以小时论价。
“每个小时三十块钱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