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政委
那年肃反补课。他已经离开了“特勤分队”那个僻静的小天地,被迺发五保送
到垦区农学院场长副场长进修班深造。班上,别人全都是从场长副场长现职岗位上
抽调来进修的,只有他不是。也数他年龄最大。他非常不喜欢农业。但他已经看出
迺发五想使用他。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好的前途。班上,也有起义过来的人。
但像他这样,在那边曾被授过上校军衔的,真正绝无仅有。他学得很勤奋。对哪一
门最不感兴趣,就偏偏对它最用功。逼自己。他知道非这样不可。绝不能让迺发五
对自己失望。他并不认为迺发五真会让他主持一个农场。但心里总有这点希望在跃
动。有一天听大课,指导员突然通知他不要去听课了。他心里一紧。这一段肃反补
课正紧。常有突然被通知别去听课而再没回班上来的事。他在宿舍里呆坐起。几分
钟后被人叫到校本部。有不认识的几位,很严肃地坐在一排办公桌的后头。验明他
身份,便直截了当地追问“木读镇血案”。他反复申明,开枪令是那个伪省总部下
的。他反对这么干。伪省总部派来侍卫队,监督执行。他军职在身,无法违抗。事
实真相就是如此。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干咽唾沫。总以为当年交给肖天放保管
的那一纸开枪令,早已不复存在。因为最可怕的是自己为了解脱肖天放,在这张纸
的背后,注上了一笔,肖天放让护卫支队开枪,是执行了朱贵铃的命令。坐在桌子
后头的那几位,脸色越来越难看,先扔出了他们去哈捷拉吉里村找肖天放拿回来的
一张纸条。肖天放在纸条上写着:“朱贵铃,向人民认罪吧。我们都不要一错再错
下去了。”接着又向他亮出了当年的那纸开枪令。翻过来,他给肖天放的那道“手
谕”,依然清晰可辨,几乎还跟当年写下时一样完整。朱贵铃几乎要瘫倒。他在心
里连连叫道:“肖天放啊肖天放,你真坑苦了我……”最后验证开枪令确系发自上
头,他只负执行的责任,只被判了两年徒刑。被送到阿伦古湖的那边,一个专为犯
事的起义高级军官服刑而设置的营地。营地太大,四周无法砌高墙。外沿有一道宽
五十米的松软隔离带,是用拖拉机犁出来的黄土带。这条松软地带上能留下任何一
个越狱者的脚印。以后的事情,便可由警犬帮着完成。黄土带前每隔百十米,便栽
着一块醒目的木牌。木牌上写着醒目的“禁区”二字。根据营规,越过木牌一步,
无论是流动的还是固定的步哨或骑哨,便可以开枪。他常常站在黄土带的边起,眺
望老满堡的城墙。他后悔当年听从了祖父,去印度,上军校。或者索性固执己见,
再不离开印度,事情也会是另一种模样。他曾经想不顾一切冲一冲那由黄土带组成
的警戒线,引得警卫一起向他开枪。换上黑囚服,跟几百名服刑者一起,分乘十几
辆加长的四轮槽子车,重返阿伦古湖时,他的确想还是死了好。姐姐专程来送行。
姐姐虽然没带双胞胎来。她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这个场面,留下这种记忆。但姐姐还
是使他想起了自己还是个“父亲”。他不能把有待养活的两个孩子都扔给既黑又瘦
的姐姐。他能熬过、也应熬过这有形的两年。虽然无形的“黑棉袄”可能要他驮一
辈子,但他总还能挣一份并不脏的工资,养活理该由他养活的骨肉。这点义务,他
不能不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