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地抛掷下三数只被生生挖出来的人的眼睛,真是讨厌!
我们不喜欢这一“朝代”,索性隐居,待他江山移易再说。老实说,做蛇就有这自由了,人是修不到的,他们要面对不愿意面对的,连懒惰都不敢。
……过了一阵子,大约有十年吧,投湖的人渐少了,喧闹的人闭嘴了,一场革命的游戏又完了——他们说游戏的方式不对,游戏的本质却无可厚非。
风波稍静。
素贞装作对过去不大关心,偶然伸个懒腰,问那问过一百七十三次的问题:
“后来相公怎么样?”
“哦!”我哄她,“你被镇塔底之后,法海散去。相公懊悔,情愿出家,就在塔旁披剃为僧,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
“真的呀?不要骗我呀。”
“他临去世时,还留诗四句呢。说什么‘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素贞忙接:
“下面是‘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对么?”
“你既背得那么熟,怎的又要我从头说起?真是。”我讨好她。
“也许你每说一遍,都补上一点遗漏了的情节吧。”
——不会遗漏。因为这根本不是实情。这是我在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抽出来的一段。别人为我们的故事穿凿附会,竟又流传至今。为了安慰素贞,怎能叫她得知我“暴行”?我大可不必把真相揭发。遂做结论:“姊姊,相公也算不错了。”
“是的——即使我见不着……”
我不搭话。也不追究了。从今后我要她只有我!
那清悠轻忽的钟声又传来,如缘分,在呜咽。我又再把身子辗转。
“姊姊——”
“唔?”
“很久很久之前,你们是否相爱?”
“是!”素贞肯定道。
我呢?奇怪,我已不再恨他了。曾经有一天,他在我身边,在我身上,曼妙的接触,他的手在来回扫荡,我几乎相信,我也是爱过他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
但原来已是最后。幸好我把他杀了,故他没机会遇上另一个新欢。他一生便只得两个女人。此刻这两个女人又再绞缠在一起——我们是彼此的新欢。直到地老天荒。
但我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秘密,即使喝醉了也坚决不肯透露的,那是一个名字,叫做“法海”。我甚至不敢记得。
没有男人的生活,不是一样过得好吗?
我俩再也不肯对人类用情了。
那么委屈,可耻!不若安分做蛇算了。
从此素贞不看一切的伞,一切的扇,一切的瓜皮小艇,一切的男人……
感情一贫如洗。
我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一笔一笔地写,如一刀一刀地刻,企图把故事写死了,日后在民间重生。
仲春。
阳气日盛一日,桃花绽红,鸟鸣啁啾,天地阴阳之气接触频仍,激荡中闪电特多,雷声乍响,又届“惊蛰”。
夜间,下过一场江南春雨后,星星月月,雾气萦缭,白堤上间中高举莲花灯,凄迷倒影在湖上。天还有点料峭。
渐近西泠印社,夜半无人私语时。
只听:
“小佟,你放心,我在存钱。过一阵就可以买缝衣机、电冰箱,要不可先买电风扇。而且下个月我大表哥二表哥来,他们会给我捎来一台录音机,双喇叭的,和刘德华跟黎明的盒带。在香港是最红的了,你一定要听他们的歌。小佟你嫁给我好不好?……”
西湖上的情侣,两个人两辆自行车,并驾齐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