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来了。
她知道的还不仅是关于毗卢佛和藻井的呢,她带我去看两边墙壁上以浮雕云朵、山川、城池为背景的“天龙八部”雕像。在晦暗的光线中,那些雕像格外狰狞恐怖,她从奥金巴那里知道了“天龙八部”的全部名称: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罗伽。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位全身幽蓝色的雕像,头部像一只鹫鹰,张开的嘴里却排列着尖利的牙齿,伸出的双手是巨大的鸡爪,斜立着仿佛就要从那壁上跃扑下来……我一看便尖叫一声,不由得拔腿往门外跑去,谁知让甘福云一把揪住了胳膊,为不在女孩子面前丢份,我只好刹住脚,任一颗心怦怦乱跳,对她说:“我不想看了,这里头太黑!”
“什么太黑!是你害怕了,对不?”
甘福云一对小眼睛闪闪发光,她盯着我,颇带快意地说:“你怕什么呢?别怕,那就是夜叉。告诉你吧,那不是母夜叉,那是男夜叉,奥金巴说,其实就跟观音菩萨不是女的一样,神佛菩萨罗汉跟天龙八部什么的,都不分男女,所以说,夜叉就是夜叉,那夜叉浑身蓝色,就叫蓝夜叉吧!我如今也不怕你叫我夜叉了,叫我蓝夜叉我还得意呢,为什么呀?奥金巴说了,这蓝夜叉是护法的好神,他不吃好人,专吃坏蛋,专吃捣乱鬼,专吃害人精。别看他丑,他心可好哩……”
但是出得那毗卢殿,我仍心神不定。
6
殿外阳光灿烂,人影儿墨黑。
“怎么着,请我看电影吧?”甘福云要我兑现诺言。
“行呀,赶明儿吧!”我有点想赖。
“别赶明儿!这就去!我的活全干完了,我这就能去!”甘福云逼我前往。
我拖着脚步随甘福云往庙外走,走拢前门内那片火灾后仅剩殿基的空旷处,我计上心来。那片地方是各种表演性摊棚的集中地。我把甘福云领到了那个演“破电影”的棚子前。
棚主见有生意来了,便扯开嗓门嘶叫起来:“看破电影噢——”
我立即拉上几步,递过500块钱,说:“看电影!”
甘福云一旁使劲摇晃我胳膊:“我不要看这个破电影!我要看蟾宫的新电影!”
那棚主便劝告她说:“嘿!我这电影才绝哩!蟾宫一万年也演不了这些片子啦!你听我说它破,以为它不好是不是?你回去问问你妈,是得一只新瓷碗值,还是得半只破金碗值?来吧来吧,您往里头瞧来往里头看!得,没几个人,我也开演,您这不是福气吗?……”
很多年以后,我才体会出,当时甘福云眼里充溢着多么强烈的失望感,而且还掺杂着被出卖与被戏弄的愤懑……
“我不看这个!”她脸涨得通红,大声地喊。
“你不看,我看!”见另外几位顾客都把眼睛凑拢到窥视孔上了,我便残酷地置甘福云于不顾,自己走过去看那“破电影”了。棚主开始放映,还是那些老掉牙的片断。不过,有一小段外国人赛马的电影是以前没有的,我为了表示那“破电影”很精彩,故意跺脚叫好,并嘎嘎嘎地笑。
三分钟过后,电影演完了。
“怎么着,怪你吧!”我对呆呆站立一旁的甘福云说。“我可是请你,谁让你自己不看呢?”
那棚主便招来甘福云说:“小姑娘,你咋不看呢?你也开开眼呀!”
甘福云紧抿着嘴,两片嘴唇都不见了,鼻子下头只有一条缝。
我对棚主挥下手说:“咳!她还看个啥呀!她自个儿又没钱!”
棚主分别再打量了我们两人几眼,脸上现出一个讨好我、鄙夷她的表情。确实,我那时穿戴虽然朴素,但新衣新裤新袜新鞋,究竟带出家庭小康的味道。甘福云呢,她的衣衫上有很多大块补丁,扎小辫连猴皮筋、绒线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