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自杀
侉子“屁都不懂”,他的喘气和獾挣扎时的呼吸一样粗重。他在庙里来回踱步,不得不忍受小侉子哀哀切切的央求声:“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好吗?”
江远澜对小侉子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自杀感到忧虑:庙外砭人肌骨的寒气,顺着山峦梯田一片迤逦而下的苍白雾气,升得更高更亮的星斗,缓缓向左游去的寒月,以及小侉子不偏不倚地扑到虏获物上,且对獾爱不释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注意到无论是佛像身上、案几上、桁条、窗框,到处都积着厚得如天鹅绒一般的灰色的尘土,一股浓郁的土腥味让鼻孔发痒,嘴唇发干。他想和小侉子温存的念头自打小侉子抱上獾后便彻底破灭了,他甚至认为獾是借上帝之手来阻断他行动的破坏分子,是催促他早日踏上黄泉路的叫魂小鬼。于是,他对小侉子语调严厉地说:“你可以抱着你的獾欢乐生活,但我必须死在桑干河,我准备了足够的安眠药,我想河与江在灵魂上是相通的,它们会把我的尸体送回我的故乡北江。”
小侉子见江远澜两腮发青,冻得直打寒噤地和她说话时,连打几个喷嚏,两只脚还来回跺个不停,心中一下子充满了无限的歉意。她说:“走,我们现在就去桑干河。”说罢,她把獾放了。獾箭一样冲出“太庙”,突然又像箭一样折了回来,它朝小侉子看了两三秒,然后霍地转过身子,跑了。
去桑干河的路上,不时有一摊一摊陈旧的马粪和牛粪饼横陈在路当间,望上去像受了潮的沱茶或尚未晾干的烟叶。因为整条沟底都是积雪覆盖的石头,这些石头大的比卡车还大,小的也有箩筐大,小侉子蹦蹦跳跳倒无所谓,江远澜踩高跷似的行进,路陌生,环境陌生,心情坏透了,于是,一路无话。
出了四沟,桑干河像一块巨大的磨砂玻璃摆在面前,江远澜两眼忽闪忽闪有了生动的光芒,但是,小侉子突然一拍脑门,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她告诉江远澜:“我们甭想死在桑干河了,‘五一’节之前都甭想。”“难道桑干河失踪了?难道桑干河架着电网?”江远澜大惑不解。“嘿,”小侉子长出一口气,尔后没好气地对江远澜说:“你看嘛,冻冰了,冰厚得过了膝盖。”“幸好我还带了安眠药,”江远澜自责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怪我,忘记这会儿是冬天。”
回村的路显得短了,但两人的脸上都有了霜色。小侉子觉得江远澜对自杀的热情就像秋天的庄稼已经熟透、干透,谷粒纷纷掉落下来,开镰收割就是了,没必要满脸庄严,整个人像穿了燕尾服似的。江远澜觉得折腾了一夜,精疲力尽。眼看天际明亮得好似融化了的玻璃,在微微地颤动,鸟雀也开始婉转地试着歌喉。而没心没肺的小侉子边走边吃,她的胃袋子比羊皮口袋还大。再回想她在自己小屋补习的近一年半的时间里,糖果没拿过一颗,水没喝过一口,可想而知,彼此的关系紧张到了什么程度。如今,她这么驯服地跟着自己去死,一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样子,心情比在自己小屋补习功课时简直换了一个人。那时,她笨得木偶一样……“你临死前,有话对我说吗?”江远澜既不放心,又想放心地问道。“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不后悔?”“悔前容易悔后难。”江远澜向往又遗憾地说:“后悔没错,我要是能把那道题做出来就圆满了。”
两人走出四沟口时,各队的牲口厩的饲养员已经下沟来担水了。另外,今年新当选的“地主
”屈裕富正领着他的小儿子屈裕穷在井口用钎子和大锤砸冰。他们见小侉子身后跟着个男人从沟底踅出来,都问干甚去了?小侉子先说放獾,后说桑干河水煮杂面,想得汤水太宽,爷干甚,不干甚有你们知道的时候。当时,天还尚未鱼肚白,亮了一夜的月亮这会儿像干涸久置的奶酪,惨白无光。破絮般的残云都卧在丰稔山的山顶不动。饲养员们不怀好意地嘿嘿干笑,尤其那个半腚腚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