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公蚕蛾
叫我脱鞋了。我知道咱老张家的小脚趾甲分两瓣儿,我的不是两瓣儿,只因我老奶奶还有我老老奶奶的奶奶是长江边上的苗家、土家女,皇上还因为我老老爷爷在绫锦坊织锦有功,赐给他一位西域进贡的大美人儿当了妻房。我绝对是咱大汉朝老张家的纯种,只是撒在人家苗家、土家的地界,又种到人家西域美人儿的肚皮上了,长出来的庄稼有些不一样!”
张庵人轰然大笑。张福来也捧腹大笑,却又不由分说,命令他的三个儿子放翻了张发贵,脱了他的粉底皂靴,塞进了驴驮布袋,又摇着鞭杆喊叫:“扒了裤子,看他屁股上的胎记!”
一条蛋青色软缎灯笼裤、两条黑丝穗扎腿带、还有一条织着一只鸳鸯压迫着另一只鸳鸯的织锦短裤,被七手八脚又拉又拽地扒了下来。张庵的女人都扯下头巾或是用手掌捂住脸,又从手指缝里看出去,一个朝天撅起的白亮亮的大屁股可以说是白璧无瑕,找不到青色或是其它任何颜色的张氏印记。
张发贵杀猪般地嚎叫:“裤子,我的裤子!”
裤子已经变成张庵人竞相争夺的战利品。
他又挣扎着大叫:“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如大晴天爆响了一个炸雷,张庵人的脑瓜儿里“轰隆”了一下。咱张庵啥时候有了他的孩子?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跟他早早儿勾搭上了?去汉口出过差役的张财见多识广,生怕闹出人命官司,慌忙解释说:“他讲的是湖北话,他不是要他的孩子,是要他的鞋子,他脚上穿的就是他的‘孩子’,他们湖北人的脚上都要穿‘孩子’。”
老桑树底下又像开水滚锅,沸腾起一片笑声。
张发贵已经放弃了夺回裤子和“孩子”的一切努力,多亏还有扯成碎绺儿的长衫可以遮羞,他光腿赤脚,一蹦三跳地向河边跑着。张庵人追到河岸上大喊大叫。只有女人和几个年轻后生站在西斜的夕阳下,怅然望着起锚离去的木船。
张发贵在船上撩起了破碎的长衫,手托着那个传宗接代的东西,在船板上一蹦一跳地喊叫:“张庵的,你们把自己的裤子也扒下来,给老子比比家伙呀!你们一个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弯腰驼背、小头小脑,那个东西莫不是也叫骟掉了?拿上你们的破锅片子去换烧饼吃吧,张家老祖宗早把你们丢在这块养王八的地方忘了你们谁是谁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是冲着你张庵来的,我只是抬举这里的桑园,看上了这里能抽丝织锦的小娘儿们。你们不识抬举,那就种了桑叶自己吃,看你们能结个啥子茧!小娘儿们也留给自己用,谅你操不出金马驹儿!”
张发贵骂人骂得痛快淋漓而且骂出了许多警句,字字珍珠玛瑙,句句如雷贯耳。张庵人被他骂出了满头大汗、一身鸡皮疙瘩,一嘴黄牙也在格格地打架。老桑树簌簌地摇了摇脑袋,有几片蔫蔫巴巴的桑叶落下来。张福来又骑着毛驴,率领着几个泼皮货跟头尥蹶儿地追船对骂。那船顺流而下,转过一道河湾,霎时没了踪影。
没多久,河对岸新铺码头上有个船工从汉口行船回来,对张庵人说,你们咋把你们老张家的一座金山给骂走了!张发贵的祖先还真的是从白河边上逃荒出去的,后来在皇上的织染署下绫锦坊里当过绫匠,发明了“游麟”、“翔凤”的织法,受到过织染署的奖赏。如今,他的后人自设绫锦坊,有织机二百张,还在汉口皮子街口修了一座张公庙。张公泥塑金身上有一个护心镜,据说是用铁香炉上的一个“龙头”打造的。
张庵人都像兜头挨了一鞭,一个个目瞪口呆,接着是唉声叹气。到了晚上喝汤的时候,家家的灶火不冒烟,只冒气。夫妻顶嘴,爷俩吵架,摔盆打碗,鸡飞狗跳。夜里没人点灯,没人做爱,猫不叫春,狗不发情,只有猫头鹰在桑园里“嘎嘎嘎”地怪笑。
张福来蒙头睡了两天,又去磨道里用鞭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