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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陌度阡】
宅,半路在陳蔡親戚家過了一夜。在船上時,兩人說話要留心

    ,莫牽涉我的身世,防船老大聽見啟疑。在縣城來去的路上,兩人長長的走,亦

    說話只像平時,因為雖在憂患,亦天地間並無特別事故發生。但亦因是范先生,

    她是女性的極致,卻沒有一點女娘氣,我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女性以朋友待我,這

    單單是朋友,就已壯闊無際。

    後來還是斯伯母的主意,叫我暫且到楓樹頭住在雅珊的奶媽家,那奶媽知我

    是從前住在杭州斯家時的胡少爺,我後來的事她亦都知道,所以不必瞞她,當下

    她毫無難色,到底斯伯母考慮一樁事情不曾落空。那奶媽就改口叫我舅少爺,對

    鄰舍只說是范先生的表弟。她對南京政府的人,與對國民黨,對共產黨,心裡沒

    有渣滓,一概看人看事來定是非,何況是太太付託,且又與我向來認得,知人待

    客自有禮意,還比是非更大,如此是非纔不落於宗教,所以收容逃亡而不驚。原

    來大俠纔能的慷慨義烈,民間尋常男女便能平然行之。韓信感激漂母,感激自身

    ,說他日必有以重報母,焉知漂母聽了很不然。與這一樣,我想我逃難到過的地

    方,與見過我的人,將來要因我而得名,卻不知民間的偉大竟是蕩蕩莫能名。

    楓樹頭是個小村落,離斯宅十五里,在到縣城去的大路邊,山勢逼攏,都是

    些種田墾地的小戶人家。奶媽家也貧薄,但是可以過日子,她早年喪夫,一女已

    嫁,現在家裡只她一人。她年已五十以外,卻因去過杭州,活潑灑脫,她叫我住

    在此地儘管放心,不要緊的。我寧可自己留意,不和村人搭訕,白天只到小澗邊

    玩玩,有時跟奶媽上山掘番藷,下田裡拔豆。奶媽家裡起坐間聯接灶頭間,夜飯

    喫過,她一面洗碗盞,一面與我講太太的好處,講打仗時的日本人,那時日本人

    幾次在楓樹頭經過。

    奶媽道、「頭兩年裡來的日本兵都年青相貌好,後來幾年,一批不如一批,

    漸漸變得相貌不好了。」她這話竟可比吳季札觀樂,而知國之興亡。她又說當翻

    譯的最壞,一次日本兵投宿她家裡,要酒要米,要花姑娘,但是都給她哄過了,

    那日本兵倒好,翌日開拔時,把用剩的一塊肥皂留給她,那些兵都已走出到了大

    路上了,那翻譯卻又轉身來問她要了去,肥皂值得幾何,而況兩國正在交兵,可

    是日本人只要有一分禮,中國民間亦還是心領的。

    還有是去年,日本兵已經開走了,夜裡又回來,因有一個日本兵在半途掉隊

    ,被中國遊擊隊打死了,他們來尋人,把楓樹頭包圍搜索。村人見來勢不對,一

    齊都逃,好在是夜裡,微有星月,大家上山的上山,來不及的去躲在麥田裡。奶

    媽纔逃到麥田裡,已被對面一個日本兵攔住,左逃左兜,右逃右截,背後隔得幾

    條田塍,大路上又都是日本兵的聲音與手電筒,說時遲那時快,那個日本兵已擎

    著槍刺向她直衝過來,相去不過一丈,她一驚,卻正色道、「你這是在幹甚麼呀

    ?」竟像是大人叱責小孩,而亦居然給她逃脫了,現在奶媽講到這裡,仍是那種

    驚惶的帶叱責的笑。這樣的驚險關頭,她在日本兵之前,亦仍是人對人,不是神

    面對著魔,或魔面對了神。她那笑是人的發揚極致,是真風流。

    楓樹頭要自那一次劫最重。村中有個婦人被日本兵捕獲,赤體反綁在路邊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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