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相送】
不像祝英台的早已想好,卻只
像呂洞賓的擲錢擲中觀世音菩薩,未必有野心,無端端弄得自己也驚,但是要淘
氣闖禍。我竟問起范先生這許多年來在外頭,可曾有愛人?聽她答沒有過,但有
一個朋友,我還只管問,而她亦就一一都說了。我這問能問得來自然,她的答亦
答得來平正裡有著危險。
范先生的朋友是蠶種場的一位男同事,姓厲,黃岩人。這厲先生有中年人的
切實,做起事情來至心至意,待范先生處處照應。場裡每年分派技師到各縣鄉下
指導養蠶,如此數年,厲先生對她秋毫無犯。她亦感激他的一番意思,在蠶種場
冬天休暇時為厲先生翻棉被,燒小菜,憐他是個男人在這種事情上頭不會。後來
厲先生在家鄉的妻死了。遺下小孩,他對范先生意思是表示過,但范先生沒有與
他配姻緣。
我聽她說厲先生,不免稍稍生起了妒忌之心,但還是愛聽。既然這樣小氣,
卻又世上凡美好的東西,縱令於我是辛辣的,我也歡喜,會孜孜的只管聽她講下
去。及聽到緊要去處,我問她為何不與厲先生結婚?范先生卻道、「我覺得他魄
力不夠。男人總要有魄力的好。」我聽了嘴裡不說,心裡卻想,我比那厲先生魄
力大。這又是我的蠻來,不能切題的,亦枉對硬對把來切了題,若比作一篇文章
,我這樣的起承轉合法,便該打手心。
因范先生說了魄力的話,我倒是要把她重新又來另眼相看,在我跟前的這位
范先生,她實在是有民國世界人的氣概。她在家就燒茶煮飯做針線,堂前應對人
客,溪邊洗衣汲水,地裡種麥收豆拔菜。她在蠶種場,就做技師,同事個個服她
,被派到外面去指導養蠶,鄉下人家尊她是先生,待她像自己人。如今她長途送
我,多少要避男女之嫌,可是單看她的走路,這樣乾淨俐落,不覺得有何女人的
不便,就是她的人大氣。而且兩人說話,我竟得步步進逼到了她的私情上頭來,
她不是全無知覺,但她又想你也許不是這種意思。
男子易對人說自己的女友,多有是為了稱能,或者竟是輕薄,女子則把心裡
的事情看得很貴重,輕易不出口,姐妹淘中若有知心的還不妨向她披露,這亦說
時聲音裡都是感情,好比一盆幽蘭,不宜多曬太陽,只可暫時照得一照。現在范
先生卻當著我這個男人說她與厲先生之事,竟不知是說的她與厲先生的私情,還
是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只是她與我兩人此時的情景,這裡的一種不分明,卻真是非
常之好,寫書即不能亦像這樣的對讀者有情,所以我從書上從未見過說私情有像
范先生這樣說得好的。
卻說范先生與那厲先生,後來還是照常,兩人要好是要好在心裡,到打仗蠶
種場停歇,各歸家鄉,還有信札往來,惟總要隔上一年半載,纔有一封,人世是
有這樣的歲月悠長。厲先生後來不知續娶了沒有,好像還沒有似的,又後來從別
人纔知道厲先生已在家鄉病歿,那還是勝利前一年,等范先生知道這消息是我們
已在溫州,結婚多時了。她當然嗟惜,但是沒有悔恨,因為兩人誰亦沒有相負。
厲先生另娶或否,范先生另嫁或否,亦一個是男兒平生意,一個是女子平生意,
相見時不會有改變或不自然的。那厲先生,打仗第三年他因事情出來,還到斯宅
彎過一彎,只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