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歌舞】
亦會一站站起來,好像昔人的投袂而起。
如今並不是「斜陽餘一寸」。如今的時勢是易經裏的第三卦、「屯,剛柔始
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利建侯而不寧。」而
隨即果然來了解放軍,只見遍地都是秧歌舞。
原來國軍的精銳,邱清泉黃伯韜等幾個軍團已在淮海戰場覆沒,惟餘桂系的
軍隊在武漢,蔣介石退居奉化,副總統李宗仁出主和議,未幾陳明仁與程潛叛變
,鄂湘並陷,桂軍亦盡。中華民國三十八年三月,解放軍渡長江,毛澤東的總攻
擊令,真真神旺,那文章令人想見周武王誓師孟津當年。
我料得第二次世界大戰,卻料不得中國竟然抗戰。料得德國日本敗戰後美蘇
將衝突,國共將內戰,卻料不得會是這樣的解放軍。因為抗戰與這次的解放軍皆
是生於中國歷代民間起兵的氣運,蕩蕩如天。蘆溝橋事變與八一三事變當時,國
民政府當局如何應欽等,完全不信會發生這樣偉大的抗戰,而這次解放軍的破竹
之勢,亦是連毛澤東都想不到會有這樣快。那八年抗戰與這次解放,皆真真是白
虹宵映,素靈夜歎,民間聽說國民政府已出奔台灣,竟是糊里糊塗,連我是喜歡
推測時事的人,亦無想無念,這種糊塗是好比元旦這天的過得草草。
南京沒有抵抗就放棄,上海杭州一路響應起義,解放軍晝夜趲程,望見前面
的城池早已遍插五星旗,他們的游擊隊在安民籍府庫以待了。我與梁漱溟的通信
遂一時中斷。李宗仁代行大總統職務時,報上登載李的親筆信敦請梁先生出任行
政院長,梁先生拒絕了。他自上次國共和議失敗,即回四川北碚,專心辦勉仁書
院,來信聘我去當教授,就可寄來路費,這是我重新出世之機,焉知不到幾天,
經過南京武漢到四川的交通一旦梗絕,且溫州亦於五月裏解放了。溫州也是行政
專員響應起義,雁蕩山與瑞安鄉下的三五支隊於一日拂曉進城,再過一個多月,
康生的野戰軍纔開到的。
前人說兵敗如山倒,又曰、王者之師,有征無戰,看了這回的情形,真是這
樣的。歐陽修序五代史、「自古興亡之際,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是為不盡
人事者說,而今之史學家惟知事務與辯証法,卻是應該曉得尚有天命。毛澤東貪
天之功以為己力,此所以天下至今未定。
解放初期,真的迢迢如清曉。我在山河歲月裏所寫的,一旦竟有解放軍來證
明,私心幸喜。我知道民間起兵有這樣好,果然給我親眼看見了。秧歌舞是黃帝
的咸池之樂,周武王的大武之舞,漢軍在九里山的遍地楚歌,與秦王破陣樂的生
於今天。
我受愛玲指點,纔曉得中國民間的東西好。但我一次曾給瞿禪說玉蜻蜓裏志
貞哭靈的唱辭,情之所發,到得無保留,卻能哀而不傷,怨而不怒,與詩經一樣
是漢民族的,瞿禪到底亦不省,焉知倒是解放軍做了我的知己。山河歲月裏我寫
中國文明的興與賦,初次曉得「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這個興字,不勝之喜,但是
君毅讀了亦不省,這更使我懷念初期的解放軍。
我研究得中國可以說沒有土地間題,現在亦只須均田,而解放軍果然是行的
分田。我研究得中國的治道治術,周以前皆入於周禮,周以來直到今天只須是周
禮的翻新。其王官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