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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河不濟】
喜隱士,約三要我帶給

    他的一封信又不過是問候問候,而我竟去我也,好像是茫茫然找人世上一宗失落

    了的東西。偏偏到得那寺院裏又已是傍晚,見著了那人與那寺院,都只使我黯淡

    。人世上已無可愛。若叫我跟共產黨殺人,恐怕我也會的。

    浙大的教授宿舍在西湖裏白堤羅苑,我到那裏去看夏瞿禪,他留我吃了一餐

    午飯,兩人亦沒有將來的事可說,亦沒有可話昔道舊,亦沒有現前的風物可談,

    這回真是「覆了十分盃」,室內空氣裏都是倉皇。我只講了一些劉景晨先生及楊

    雨農的近況,且說天五已又回到溫州了。天五是出來到上海,想找個職業安身,

    他妹妹在文匯報,亦不能為力。在妹妹家食宿了兩三個月,只得又回去,過杭州

    時瞿禪為設酒贈別,惟有心裏痛惜此良友。白居易詩、「相看掩淚情難說,別有

    傷心事豈知。」他與天五的交情便可比白居易與元稹。而因周遭緊張,連這樣傷

    悼的徘徊餘韻亦沒有。但是我像延齡路上被趕避空襲的小民,還未到得最後投降

    ,當下我就來略略批評中共的做法。瞿禪卻不接口,我可比在空堂自語,聽得見

    回聲。

    我偕秀美去看馬一浮。他住在錢王祠那隻角湖邊一個新築裏,西湖裏要算他

    這個新築與康有為的一天山園最好,泊舟上去,進院門觸眼新柳。馬一浮我小時

    即景仰他的名望。這回初次見面,想起二十餘年來民國世界裏明亮的杭州,使我

    心霽,覺得現在的共產黨也不過是暫時的,馬一浮於勝利後,即結束了他在重慶

    辦的復性書院,回到杭州閉門謝客,惟因梁漱溟先生的關係,他纔見我。我揀山

    河歲月裏的一兩點與他說了,他聽了以為好。我問他近來也寫字麼?他答只正月

    裏寫了一篇鷦鷯賦,就拿出來給我看。他的字是當代最享盛名的,但是我也不貪

    ,看過仍還了他。他說現在他纔曉得張茂先的這篇鷦鷯賦好,我明白他的意思,

    鷦鷯巢林,不過一枝,馬一浮近於黃老,這時勢也許他通得過。

    我遂到上海,住在熊家。斯君同來,他帶我去見了頌聲。頌聲夫妻住的公寓

    房間,新婚特有一種小家庭的熱絡,頌聲在農林部又愛交朋友,有年青人的火雜

    雜。可是這回他只請我吃了一餐午飯,沒有問長問短,連往事也不提。他的妻家

    是有錢反被有錢累,這幾天正在羅掘繳齊公債。他自己在農林部的工作亦不知靠

    得住靠不住,他是水產專門人才,憑這點也許共產黨還要用他。但如今是他這種

    新婚小家庭的熱絡,與年青人身上的火雜雜,亦只覺對時代很不調和,成為觸目

    的奢侈。

    我又跟斯君去看誾誾。誾誾也是新婚不久,她的男人這幾天就要被調到東北

    去工作。公婆都在憂懼,她欲知唐詩裏的少婦,愁也愁的,但男兒理應吃四方飯

    ,做妻子的不可以阻止。可是在共產黨統治下,連她的這種志氣亦被暴殄,像落

    在地上的玻璃屑。那天她家請吃午飯,見了她的婆婆與小叔子,卻沒有見到她的

    男人,因辦公未返。翌日誾誾到熊家回望我,送來一盒點心。我與秀美的事想必

    她心裏有數,所以她待我另有一分親意。

    愛玲住過的公寓,我亦去了。我幾次三番思想,想去又不想去。明知她亦未

    必見我,我亦不是還待打算怎樣,而且她也許果然已經搬走了。但我到底沒有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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