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河不濟】
喝、「佛地無男女情緣。」仍舊不得團圓。
我與小周亦只是善男信女同在龍華會上,各人自身清好。還有愛玲,我與她亦不
過像金童玉女,到底花開水流兩無情。
轉瞬六月,朝鮮戰爭發生。陶希聖信是有信來,但無從幫忙。我們一行四人
只得各謀各的前程。鄒平凡遂密航日本。同來姓陳姓李兩位商人,一回大陸,一
留香港找得了個小職業。惟我無去處,寄寓在舊時熊劍東的部下歐文家。香港金
錢為貴,警察最尊,天氣又熱,九龍那邊只見滿坑滿谷都是木屋,上海逃來的襤
褸難民。我見了樊仲雲,他倒是氣概如平昔,惟亦只能自顧自。
我還去看了林柏生太太,她與曾仲鳴的姊姊曾醒同住在太子道。柏生原與我
不睦,但林太太向我說林先生生前清廉正直為國。我只肅然的聽,因為這說話的
人,她那妻子之心是真的。她且責備我、「可是你反汪先生。」我亦低頭順受。
曾醒已白髮滿頭,年老人似女似男,且是瀟灑。她的夫家娘家,連親戚家汪先生
,幾人都為中華民國死難,她自己亦是革命同志,今日在海外相見,卻不聽見她
說一句感憤的話。她的人好像即是中華民國,對於蔣介石,對於毛澤東皆有一種
豁達。
便是我對共產黨,亦不是有何憎恨,或因他在理論上通不過。我與他遠離,
寧是只因他於我的性情不宜。解放初期那種民間起兵,還鮮潔在我心目,但是共
產黨的做法有他即沒有我,我所以不服。一天我到沙甸,在小山下泉水邊坐了很
久,自問比得過毛澤東麼?答道、我有比得過他的理由。
在香港,我惟結識了唐君毅。我是看了他發表在雜誌上的文章,也不用介紹
,就登門去見。他與錢穆辦新亞書院,住在校裏。第一次我去只談了十分鐘,把
山河歲月的稿本留下請他指教。第二次又去,坐談了兩小時,他的太太搬紅豆湯
出來吃。翌日他夫妻來看我,自此就常相見。君毅的人遠比他的文章更好,他喜
的不是我與他相同,而是我與他相異。他小我兩歲,誠摯像梁漱溟。他的太太極
清真,我到他們房裏與君毅說話,唐太太坐在床邊聽,從不插言,問到了她,她
亦簡潔回答一句兩句,卻不覺得她在這裏是多餘的,而且要有她纔完全。
我困在香港五個月,不知有甚麼方法去日本,後來是多虧熊太太幫助路費,
因沒有護照,密航化錢很多。君毅夫婦來送行,陪我去街上買了一隻金戒指,三
錢重,到日本上岸可以兌換了使用。因是密航,此外身上甚麼也不能帶。三十六
計,走為上計,而第一計是瞞天過海。中國民間的跌宕自喜,是連對天亦要瞞。
這隻船名叫漢陽輪,它原先是走揚子江的。現在從中共大陸撤退,改走外海
。想起漢陽,小周已不在那裏了,她今且亦不在四川了。她是個有志氣的,當然
不會來見我,大概她是應募到朝鮮戰場當看護婦去了。人生長恨水長東,天涯遠
比故鄉好,無情遠比有情好,她的悲痛亦是烈性的。
我對日本,總是共患難之情,在溫州街上看見日本軍遺下的菊紋銅瓶,我想
要買過。麥克阿瑟元帥的威風,則不在我心上。如今一到溫州外海,船上竟聽見
了日本的廣播,別來已經四年了,實在也是悲喜交集。船進了台灣海峽,收到國
民政府的廣播,及駛近長江口外,收到上海的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