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帶】
拜神社曰初詣,好比從祖先以來到
得今天,出去外面打江山還在初初起頭。
隨後來了春天。六朝人詩、「春從何處來,拂水復驚梅。」古人定立春是春
天初來到的日子,草還是黃的,卻不知如何竟有了青意了。水色更難辨,可是水
面風來,已是不同,這彷彿紅樓夢裏賈寶玉問林黛玉的話、「是幾時接了梁鴻案
?」也彷彿是我與一枝的事,是幾時起的愛意?如此分明而難辨。
三月三女兒節,日本家家供人形,一枝先一晚已把來擺設好了,翌朝我纔細
細的看。是一個龕,形制像朝廷,中有許多小小的塑像,天皇與皇后南面坐,前
列分左右文武百官,下來稼穡工賈,男女伎樂,背景是高天原,一抹旭日如櫻花
之色。這本來是天下世界的牡觀,卻都成了小女子的喜悅。
四月櫻花天氣。中山優大野信三古田常司等邀我到村山看櫻花,好花好天氣
,出來看花的人漫山野,婦女競試新粧,男子載酒歌舞,彷彿中國漢唐盛時。但
我辨味劉禹錫的竹枝詞、
春江月出大隄平隄上女兒連袂行
唱盡新詞歡不見紅霞映樹鷓鴣鳴
覺得日本的仍是日本,中國的竟是中國。我寧愛的櫻花是高花,而隨處開在里巷
,開在沿電車線路的旁邊,好像人家雞犬都在雲日裏。
我與一枝到新宿御苑去看櫻花,但是兩人只顧說話,還比看櫻花要緊。歸途
在新宿街上吃點心,我與一枝早已不分彼此,但兩人這樣到點心店裏坐下來又別
有一種新意。西廂記裏的「也教俺夫妻每共桌而食」。大約自古昔以至現在,食
真乃大事,夫妻也要在這裏得到證實。當下兩人吃過點心,走向車站。經過刀劍
店,我站住看一會。經過糖食店,一枝買些糖食回家給小孩。
五月鯉幟飄飄。我與池田到京都,在嵐山溪石邊,我心裏想幾時總要帶一枝
到這裏來一來。但我不喜二條城,中國三國演義裏的英雄與平民甚近,日本可是
太平記裏的武士,乃至源氏物語裏的美人,都太專門化,那二條城的威力有重壓
感。我亦不愛奈良的東大寺,太繁褥了。倒是那大佛是唐朝工賈渡來所造,為日
月所照,風掃石壇石階無塵,使人只覺古往今來,他鄉故國,皆只是一個顯豁。
我佩服的是桂離宮的庭院,那池塘實在造得有本領,一派海洋之氣。日本的鯉幟
,好處亦在使人只覺閭闔人家,與五月的天空皆是海洋之氣。
歸途在大阪、(土+界)、名古屋,幾處商工會議所演說。在(土+界)參觀紡織
工廠,正值星期六下午休假,機器間惟兩個女工在灑掃,陽光照進來,那女工好
像是在人家裏灑掃的悠悠情意。
我凡出門,一枝不能為我整裝解裝,如人家婦人的服侍丈夫,因為環境之故
。但我是向來從妻子都沒有過怎樣被服侍的。一枝會指壓,我都不要她按摩。我
甚至不慣被愛,卻仍如我小時在胡村所見,男耕女織,是夫婦就是夫婦,沒有所
謂愛不愛的。
六月七月,長長的暑天,白晝靜靜的人家,一枝在廚下,時或有小販沿門叫
賣。八月盆踊。殘暑仍如夏夜,街上遠遠就聽見鼓樂。
惠比壽驛前廣場上搭台,台的頂層像印度式的塔,中層下層周圍低欄舞廊,
圓徑可十餘丈。台上層層燈籠。又從廣場四角椓柱牽繩張到台上,亦懸空掛滿燈
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