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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帶】
,惟有等自己想明白了,倒也不是悔改,不知如何

    ,當下就又灑然,病也好起來了。我如何可以不看重人世的憂患。古來遊戲天人

    之際者,如李陵的亮烈,諸葛亮的謹慎,他們亦寧是有淚如傾的人,只是他們不

    見得當真哭泣罷了。而我給朋友寫信,亦從不咨嗟一聲,並非自制,卻是只為面

    前的紙張筆墨都這樣靜好。解憂不是解決問題,或辦妥了一樁事情就可以,而寧

    是在與問題或事情本身無關之處,如窗外的一草一木,室內的一桌一椅,對之只

    覺我與萬物歷然皆在,當下就有著個安心立命了。解大憂是要以格物。

    春雨瓦屋庭樹皆淨,我一人在房裏,席地就窗口矮几前趺坐,小病心事如水

    。無端想起了王昌齡的詩、

    西宮夜靜百花香欲捲珠簾春恨長

    斜抱雲和深見月朦朧樹色隱昭陽

    我把來在心裏過了好幾遍,只覺就是寫的我對中華民國的思慕,並且對我自己這

    個人愛惜起來。聊齋裏有篇白秋練,那女子因思慕湖水成疾,要她的男人為三誦

    唐詩「楊柳千條盡向西」,當即病若失,我很能明白這種不切題的好。

    且說我這回遷居,也是借的日本人家的房間。這家母女三人,敗戰直後那幾

    年裏全日本的生活很苦,使這位四十幾歲的婦人變為剛硬,她的兩個女兒,大的

    新近進了銀行勤務,小的也就要高中畢業了,都是標準化得沒有內容,我與她們

    不大合得來。敗戰後日本的英雄美人一耙平,這也有一種曠蕩,原來可以走平民

    的清華貴氣,但現在的是這樣一種社會,在那裏正經只能變為藐小,而調戲又只

    能變為卑鄙。

    我不能忍受人與人有阻隔。如果可能,我願意迎合勢利拐騙者,迎合赤腳抬

    轎者,迎合剛硬無內容的婦女,迎合凡與我說話不通的人,總要使得說話可通。

    但我和有些人到底落落難合。我為此心裏切切,如云「悲悲切切」,只是沒有悲

    ,而且我仍是我自己的罷了。我是這樣一個天涯蕩子,所以對一枝有感激。

    我借住在那家亦二年,一枝倒是心思安定。她頭一趟來看我時,與後來逢年

    過節,她都買盒點心送與那房東,因為我既在她們家居住,寧可客客氣氣。一枝

    給我買來一床被面,一條毛毯。她來了就兩人在房裏吃午飯,是方纔我去接她,

    在驛前買來的麵包牛乳水果。洗了棉被,也是她帶了針線來給我翻訂好。

    春天電車線路邊櫻花開時,我在車站接著了一枝,兩人步行到我的住處。她

    穿的鵝黃水綠衫裙,走得微微出汗,肌體散發著日曬氣與花氣,就像她的人是春

    郊一枝花,折來拿進我房裏。一枝的臉,原來好像能樂的女面,平安朝以來經過

    洗煉的日本婦人的相貌,一枝除了眉毛不畫在半額,其他單眼皮,鼻與權靨,神

    情無有不肖,連嘴巴微微開著也像。但是比起這種典型的美,我寧是喜愛她此刻

    這樣的走得熱起來,面如朝霞,非常的世俗現實。

    我與一枝凡三年。一枝也不知啼泣過多少回,我也不知生氣過多少回,濃愁

    耿耿都為她。但是後來到底不能了。一枝不能嫁我,而我後來亦另娶了。

    我到清水市龍雲寺去住了半年,開手寫今生今世。而我如此獨自住在佛寺裏

    ,亦算是與她分苦之意。一枝到時候有信來,還寄來餅乾,給我寫文章夜深肚餓

    時好當點心。信裏說這只當是貧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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