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乐(节选)-4
太把茶拿给他,他接到手里。他拿到手上一些工夫没有放到嘴上去吃。他好
像在想什么而想忘了。他与太太的相见,好像是破镜重圆似的,他是快乐的,他是
悲哀的,他是感激的,他是痛苦的,他是寂寂寞寞的,他是又充实又空虚的。他的
眼睛里边含满了眼泪,只要他自己稍一不加制止,那眼泪就要流下来的。
太太问他:
“你来上海的时候究竟带着多少钱的?”
马伯乐摇一摇头。
太太又说:
“父亲说你带着两百多块?”
马伯乐又摇一摇头,微微地笑了一笑。
太太又说:
“若知道你真的没有带着多少钱,就是父亲不给,我若想一想办法也总可以给
你寄一些的。”
马伯乐又笑了笑,他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含满了眼泪。
太太连忙问他:
“那么你到底是带着多少?”
“没带多少,我到了上海就剩了三十元。”
太太一听,连忙说:
“怪不得的,你一封信一封电报地催。那三十元,过了三个月,可难为你怎么
过来的?”
马伯乐微微地笑了一笑,眼泪就从那笑着的眼睛里滚下来了。他连忙抓住了太
太的手,而后把脸轻轻地压到枕头上去。那枕头上有一种芳香的气味,使他起了一
种生疏的感觉,好像他离开了家已经几年了。人间的无限虐待,无限痛苦,好像他
都已经尝遍了。
第二天早晨,马伯乐第一步先去的地方就是梵王渡,就是西站。到内地去的唯
一的火车站。(上海通内地的火车,在抗战之后的两个月就只有西站了。因为南站
、北站都已经沦为敌手了。)
马伯乐在卖票处问了票价,并问了五岁的孩子还是半票,还是不起票。
他打算先到南京,而后再从南京转汉口。汉口有他父亲的朋友在那里。不过这
心事还没有和太太谈过,因为太太刚刚来到,好好让她在旅馆里休息两天,休息好
了再谈也不晚。所以他还没有和太太说起。若是一谈,太太是没有不同意的。
马伯乐觉着太太这次地来,对待他比在家时好得多了,很温和的,而且也体贴
得多。太太变得年青了,太太好像又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似的,是很温顺的,很有
耐性的了,若一向太太提起去汉口,太太是不会不同意的。所以马伯乐先到车站上
去打听一番。马伯乐想:
“万事要有个准备。”
他都打听好了,正在车站上徘徊着,打算仔细地看一看,将来上火车的时候,
省得临时生疏。他要先把方向看清楚了,省得临时东撞西撞。
正在这时候,天空里就来了日本飞机。大家嚷着说日本飞机是来炸车站的。于
是人们便往四下里跑。
马伯乐一听是真正的飞机的声音,他向着英租界的方向就 跑。他还没能跑开
几步,飞机就来在头顶上了,人们都立刻蹲下了。是三架侦察机一齐过去了,并没
有扔炸弹。
但是站在远处往站台上看,那车站那里真像是蚂蚁翻锅了,吵吵嚷嚷地一群一
堆地,人山人海地在那里吵叫着。
马伯乐一直看到那些人们又都上了火车,一直看到车开。
他想不久他也将如此的,也将被这样拥挤的火车载到他没有去过的生疏的地方
去的。在那里将要开始新的生活,将要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