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义的生活 - 高考后八个月
静地想:好了,他终于来了。于是我看他在干巴巴的弯曲的马路中间穿行,消失在车与车的缝隙之中。一下子又看不见他了,可是我知道他正走过来。
我又看见他了。他的熟悉的走路姿势。过去我也曾经站在公交车站上,吃着雪糕,看他用这种熟悉的姿势一直走过来——当时我还在为期中考试一类的事操心。此时此刻,又是这样的情景……不知道他变了没有——自从那一次走出校门,听到一个声音说你回不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已经有不计其数的好东西从我身体里面流走,流走……而今天,居然我珍视的东西会被强行夺走。不知道,还有多少可以流走的东西。我连一点保留的权力也没有,只有望着A走路的姿势,坐在这个花坛边沿上一直不停地往下滑。连我的手指甲也在伤心。
A终于走到我的面前。他就像一个恋爱中的骑士那样,整个走路的过程中都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抬头仰望他,四肢用力朝上蹭,不让自己滑下去。先是熟悉的走路姿势,然后是熟悉的笑容——为什么我只是感到不知所措呢?我伸手抓着他的手。忽然之间,我吃不准是不是应该爱他这样的姿势和爱他这样的笑容。我的魂在我身体里兜了一圈,没有找到爱他的力气。
他对我和气地笑笑,嘴朝两边咧开来,与此同时把手放到我头上。我突然恐慌——有一种预感对我说,那个声音它又要来了,它又要偷偷地在我耳边吹气,不停地重复说,你再也回不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待不了多久了……都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我不要那个声音来。为什么我要拒绝那个比A更加亲切的声音?为什么我坐在这里、头皮上感受着A的温度,却不能获得力量?可是,为什么我不能爱A?
A的手心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温度,是我一直以为的健康和适合我的温度。问题是我突然之间没有办法去爱这种温度。它朝我头皮的深处潜进去,溶化我体内的恐惧。我坐在人行道旁的花坛边沿上,伤心地大声哭了起来。A弯下腰来抱着我,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说我叫你不要来我说我过来嘛,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呢?
我从黄昏到来一直哭到暮色四合,A坐在一边抱着我。然后我慌张地发现,刚才我所感觉到的恐惧只不过是冰山—角而已。这个时候,我才真的开始伤心起来。为此我采取了一个自救行动,就是抓住A的肩膀,抓到连我自己也感到疼痛为止。我把双臂从他的脖子两边伸过去,狠命地搂着他,以此来说服心底的不知所措。“襄没城,我爱你。”我说。
对此A没有什么反应。我的面颊贴着他的耳朵,心里慌乱起来。为了打消想象中他的怀疑,我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听见他低声说:“我不是怕你伤心。我是怕你伤心的时候,我不能帮你。”他的声音像夜色一样温柔和令人心碎。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正式意识到夜晚的到来——平生第一次我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能够容我把脸上的表情收拾到心里去。我紧紧地用双臂箍住A,说谢谢谢谢,然后真心实意地流出了泪水。
我和A单独待在他的寝室里。我们没开灯,在藏蓝色光线中坐着。他站起身,招招手,说到我们的阳台来看看。于是我跟他走过去。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的阳台弥漫着一种卡通意味——也许是由于阳台门上贴的灌篮高手海报。我左右端详了很久,最后断定这种效果是那扇门造成的。阳台的门开在阳台这堵墙的正中央,比一般的门好像要胖、要矮,铝合金门框上有一条一条竖的纹路,看上去非常明朗和精巧,极像那种童话里的门——就是里的房子,或者什么专门用糖果造房子的巫婆的家。
好像,门里是一个世界,门外是一个世界。门里门外都挺好,只是门里的那个更现实一点。
从阳台望出去,路的另外一边是一个还没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