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名之下
林母吃惊悄悄问美兰:「阿泰几时会晓吃烟?」
美兰蹙眉:「我嘛不知。」
两个姊夫交代当兵须知,林永泰心不在焉,偶尔嗯啊一声或点个头表示明白,眼睛却望向站台遥远的尽头。美如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在等谁?」
「没啊。」说着朝外甥们招手,「过来给舅抱一下!」
两个分别念幼儿园和小学的男孩向他奔去,如往常一样热情冲进小舅怀里。已经国中一年级的周佩莹慢慢移动脚步,自从小学毕业那个夏天回到城市里自己的家,几个月来几乎日日与小舅同桌吃饭,她发现儿时玩伴的小舅已经像她结束的童年那般一去不返了。
小舅变得很少说话,几乎不说话。每天,她无法忍住不看小舅端着碗的那只手上,暗红色蜈蚣一样可怕的疤痕。金属表带在疤痕上滑动,好几次,她都担心:「这样小舅会不会痛?」
周佩莹看着那两个猴在小舅腿上背上的表弟,只觉他们幼稚愚蠢。某种悲哀的情绪居然已经开始在她十三岁的身体里滋生。
小舅并没有抱她,只是摸一下她的头,拍拍她肩膀,「孝顺阿公阿嬷。」
她很懂事地点头。
「这个给你。」林永泰从口袋摸出一包用手帕卷着的东西交给周佩莹,周佩莹打开来,橘子籽、苹果籽、杨桃籽、释迦籽.......好多好多。
「帮舅种?」
周佩莹又点头。
数月后,林永泰寄一包裹给大姊林美兰,附信说这些东西目前都不需要------包括衣服鞋子,那只林父以前买给他的手表,还有林母为他当兵求来的护身符。
从此林家再无他的消息。
都说周佩莹长得像小舅,因为她母亲林美兰出嫁那日扔下扇子以后还回头看,正好看到那捡扇子的唯一的弟弟林永泰。当时便有人预言,美兰头胎一定像母舅。果然。
比较甥舅两人的满月照片还真像兄弟------其实林家族谱里的确记载着永泰有过一个兄长名永昌,从仅存的那几张发黄照片看来,永昌跟双胞胎弟弟永泰一样漂亮可爱,但半边脸灰青胎记就像不祥记号,养到两岁便夭折。
像小舅的周佩莹满月以后开始蓄发,永泰则被包裹以男孩的形状在长大;两个都在成长的小孩变化太多,何况毕竟相差六岁,何况一个女孩跟一个男孩长得再像,也得靠点想象。而想象,自从某一年某一天之后,在林家就成禁忌了。
至少,没人胆敢公开想象。
唯一还坚持者,永泰母亲吧。
周佩莹考完大学联考去看外婆,当时她已将头发剪得极短似男生一样,还故意穿了长裤衬衫。外婆一见她,像被啥物附身那样定在原地颤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半晌,开始喃喃自语 ?流满面,「哪会这像?有够像喔.......夭寿仔欸.......」
夭寿仔,林母赐给永泰之名,不这样叫怕也养不大,怕死去的永昌来把双生弟弟也带走。生这胎已经四十一岁,第二年发现肿瘤,此后再无子宫可执行任务,林母养大这唯一的儿子之戒慎恐惧可想而知。打,天天拿藤条狠打,自己打起码打不死。
那藤条周佩莹幼时也尝过。然而藤条和皮带哪个痛?她不知道。她没挨过皮带。长久以来她暗自运用过所有想象力想象那滋味,却又越来越晓得真正的疼痛与皮带无关。国中时在报纸上认识猥亵是一种罪,到了高中她终于明白,小舅与猥亵与罪无关。十八岁的周佩莹已经理解疼痛并不等于痛苦,好比此刻,她故意顶着这头短发昂首立于门坎垫高自己,同时想象小舅十八岁时的身高,那真是痛苦的恶作剧。
周佩莹想象并且等待着。
「有够像.......」林母瞅老尪。
林父走过来赶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