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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暗哑·微小
每天下班的时候,不一定是我,但很多时候都是我最後一个离开。关上电脑关上影印机和冷气机,转头望一下黑沉沉的办公室,电话不再响起,响也没有人会再接听。电梯走廊也是黑灰灰的。叮的一声只有我一个人步进电梯,灰灰黑黑的无声向下沉,我见到水银壁面里我自己灰青黑没有甚么表情的脸孔,和每天早上每一班地车所有挤上班的人的脸孔一样;没有甚么值得有表情的事情发生,最有表情的是广告脸孔,因为那是个虚幻世界。

    走出黑灰灰的湾仔街头,对面是垃圾站,扬著我怀疑的臭气,但我已经习惯了,我无法再可以嗅到臭气,只是头脑还半清醒的告诉我:一定很臭。

    街道有那么多声音,对街不知甚么地方在十几楼,有一群狗在狂吠,每天如是。

    但我觉得很静。我一点甚么都听不见。

    内里有耳。只听到静默的声音。

    如果我舞,我再也不需要音乐。

    「因为很开心,所以忘记了自己有病。」

    自从我姊姊割掉声带失去了她的声音以後,她开始写。

    「我只是觉得倦,以为睡著了便没事。」

    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在医院里她有一块小孩学字用的手写板,医院给她用的。不光是她,因为病房是耳鼻喉科,病人都割掉喉咙,或鼻子,或者食道的某一小段,所以病人都会有这样的一块手写板。

    这真是间好房,很静。

    ※※※

    伤口痊癒以後,她就随身带一个小本,写。

    「我喉头有一个洞。」她写。我偷来作了一首小诗。

    因为声音太多

    她喉咙就有一个洞

    吸菸的时候插著

    他们都说很性感

    「还有没有抽菸?」我问。

    她笑著摇摇头。怎抽?如果她可以说。

    她没话。所以就微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多的微笑。

    就像回到她的年轻日子。她是个爱笑的女子。

    没了声音她还可以打电话。我另一个姊姊打长途电话给她。我说:你怎么接。她有一个扩音器,按著脸颊可以将声音扩大发出。但她不会说话,也不肯去发声会去学。失掉声带的病人有个志愿组织叫做发声会,一个星期两次教病人发声。我姊去了两次就没去。「发声很辛苦。」她写。所以有扩音器都没用,只会发出一些低音哇哇像青蛙一样的怪声。但她一样拿著话筒和我另一个姊姊讲长途电话。那头问,她就拍打电话,是就一下,不是就两下,不知道就三下,电话密码一样拍拍响。

    一次她发高烧,肺炎,不肯入院也不肯见医生,我正在上班忙得发疯,打电话给她叫她入医院她就拍拍,拍拍的说不。我说了半个小时,原来和一个没有话的人都可以在电话上讲半小时,我就说我真的不想讲了讲也没有用你也不明白我还在上班,她很生气就搁了电话。

    後来她还是进了医院。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写:「实在不想再进医院。」

    还张著喉咙去打麻将。我给她一点小钱做麻将本。去打吧,我说。喜欢做甚么就做甚么,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

    跟她说完,回心想,我何尝不需要如此。

    没有声音,怎打麻将?怎上?怎碰?

    她拍拍台面,表示:碰。吃胡不用说,将牌翻开就胡了。

    再一个姊姊从英国回来看她,她们手拖手的天天出去逛街。姊姊走了以後姊姊就开始病,又入了院。出院以後我上她家看她,她给我看姊姊给姊姊的几封信。姊姊写:我在飞机上一直想著你不知你在做甚么,你睡了觉没有不知痰还多不多,晚上可不可以睡上两、三个小时。我下了机转了巴士回家,我想这个时候正是香港的午夜两点,你可能刚睡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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