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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红灯里困步难脱时,蓦见星主就在天桥上。 我跨越脚下鲨阵般的钢筋铁板大坑小洞跃上桥,横渡市街上空,跟随那坠下的星芒步往暗路。忽 地他掉头走来,瞎子般行经我身边,穿过斑马线到对面。我起惑返行,胸腔砰砰砰鼓响。马路银 河,分在两岸,我如影随形。他转进小街去了,我突奔跟往。奔至街尽头,死巷无踪,溢满残肴 蒜味。我折回,猛见招牌柱子底倏起一道火光点著了香烟。我直走向前,炙烫的眼睛快冒出烟来, 暗中那定定在候著的星芒,终於,被我一 ,烙住了。他递交烟,我接著哺滋哺滋痛吸了一口, 回过气来,凶狠盯牢那星芒不准闪跑。他顺了我,上我们该上的去处。 我放荡 为官能享乐的淘金者,逐夜於城市之中搜寻运气,沥取夺目碎片。
与此同时,歇斯底里,我犯了渴婚热。
因为我是如此疲惫於无限制无止息的性享筵,淘尽风流,我的燃点高到非下重剂不足以引燃。 去势焦虑的,我真怕不久一日艾略特的诗预言就会应验,「我的确做爱了,但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像红菱艳里穿上魔鞋便不能停止旋舞的双足,除非外力斫断。我渴望安息。我的唯一救赎, 结婚而已。
我打算认真约会蓓蓓。妹妹的高中死党,後来她们疏远了,同为单身未必贵族的我们,倒是 结成莫逆。
可怎么说呢,我与蓓蓓,我们之间,没有张力。
我们如亲人一样熟悉,旧鞋子一样合贴。好姐妹,好兄弟,她无话不跟我说,包括她跟男友 间的琐碎龇龃。她每回交案子OK後的PUB狂欢,总是醉蜷我身上收场,以及她的胃疡,使我 吃惊其工作的生态圈之扭曲人格,不输吾等族类。
她向我描述少女时代梦想,一个自己的房间,她可以漆刷她爱的颜色,一面大书桌安置有流 苏穗穗的台灯。从小她跟哥弟三人共挤一间小室,尽够放两床并在一起的上下铺,和一张配附四 个浅屉的桌子。她独睡上铺,必得蹬踩桌子爬上去。到她十四岁,她觉出整间屋子的咸硷味里, 她身子渗出的是股甜酸味。她极欲掩盖之,像猫拨物埋粪以免行踪泄露,她师法父亲吃大蒜,还 藏蒜瓣於袋伪造气味。她练就猴子轻功,瞄准无人空档飞快上下床,唯恐肢体在哥弟眼前曝光。 上铺睡半边,另一半高堆樟木箱子和度冬棉被,夜间她疑惧那里头埋伏著妖怪会侵袭她,将两手 交叉成十字架护在胸口入眠。寒流来开箱取厚衣服被褥时,母亲总不明白何以抖落许多乾瘪蒜头 和打十字结的霸王草,都是她的避妖符物,塞遍各个空隙,相信其确实具屏挡作用。室内二灯, 一支铝杓状的夹灯,一支头顶日光灯得看机率闪跳多久後才会稳定射出来惨青照明。所以她领到 生平第一笔薪水,掷散千金,为自己买了盏大理石座的米白纱罩灯,全不管它摆在狭陋之屋成了 个突兀。蓓蓓的恋灯情结,近日迷上古董灯。
昔往今来,蓓蓓不惧细繁陈述,做为倾听者,我却倍感寂寞起来。
它单向输送给我很多很多,天真不保留。但是我呢,我能给她什么?我三缄其口,吝啬得从 不交换给她一点点我的黑暗面。我的世界,有一半她到得的,而有一半,她终究也到不得。
我依循常识展开追求步骤,约在一家稍贵的时髦店吃牛排,吓到了她。她试图化解不自然, 嘲笑我说,来这麽雅痞的地方!
我不胜困窘,未料心机乍起,她就敏觉到了。苍白,呆言,昏滞,毫不风趣。我弄僵了,自 暴自弃不再收纳她视线。真是冗长得可怕的进餐仪式,後半段我只在担忧快失水现形,黏涩的藻 叶你千万莫发出咸臭味呀。结完账,抱头鼠窜,我跑掉了。
自动消失於蓓蓓的生活网线上,我想我们无猜的友情便这样被我毁於一旦。我无比悔愆思念 著地,她穿西装裤衬衫背心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