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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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黑,四哥正要到西边院墙下抱柴禾,突然发现了院门口有一个人在探头探脑。他开了门,见是个中年人,比我大不了几岁,穿得破破烂烂,站都站不稳,嘴里直说:quot;对不起对不起……quot;问他,他说又饥又困,想讨一口热水。
四哥将他让进来,料定这是一个流浪汉。这一段时间平原上的流浪汉特别多,他们都是从南边遭受水灾旱灾的地方逃出来的,也有少数城市流民。这个汉子长脸,胡子特别黑旺,棉衣又厚又脏,用一根绳子捆了,背上照例拴个大布卷儿。这是个典型的流浪汉。可是当四哥给他喝过一碗水,他转过脸来时,那目光让我心上一震。
那是一种深邃的、犀利的目光。
这人不像一般的流浪汉。我知道他目光中有一种奇特的东西把我击中了……也许是我误解了,过于敏感,但我以后也不会忘记这目光的。
流浪汉苦哀哀的样子很快感动了两个女人。鼓额和响铃都争着为他拿好吃的东西。流浪汉接过,看看我和四哥,轻轻说了句quot;谢谢quot;,就大口吞食起来。
quot;谢谢quot;——我从不记得一般的流浪汉会在接过食物和水时说一声quot;谢谢quot;!
他吃过了,立刻精神了许多。他大口地吸了吸屋内温暖的空气,注视了一眼火炉,坐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像静思一般停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立刻就问:
quot;能让我在草棚里歇一夜吗?走得太累了,如果好好休息一夜,我明天还能走远……quot;
他期待的目光盯住了我。他只一眼就看出谁是这个屋里的主要人物,瞧他多么聪慧。
我有些犹豫。照理说这是用不着考虑的,我们能为他做的本来就不多。可是这一阵平原上太乱了,各种惨痛的教训太多了,我不知该怎样判断眼前这个人才好。正这时我发现小鼓额在注视流浪汉的脚——我一低头,看到了绽开一道大缝隙的破靴子那儿,露出了冻得流血的脚趾……我的心强烈一动,几乎脱口而出——quot;你留下就是……quot;
晚上我们特意为他腾出一间有火炕的屋子,而没有让他睡草棚。我们还找出了四哥一双旧靴子给了他。晚餐时,响铃好好地做了几个菜,特别是一盆土豆炖肉,让流浪汉吃得汗水淋淋。他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看着我们。
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种特别的目光。
我想问他几句什么,但我忍住了。
天蒙蒙亮,他起来告辞了。我们挽留他吃早饭,他拒绝了。后来响铃和鼓额给了他一些熟土豆,他接受了。
分手时,他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又在四哥的背上亲热地拍打一下。他走了。我好好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发现那是很挺拔的一副身躯。
quot;男人啊,真不容易哩!quot;我回身时,听到响铃对鼓额咕哝了一句。
多么善良的女人。难道女人就容易吗?这个时世的女人并不轻松……我听见鼓额小声应答响铃:quot;男人一个个都怪可怜的……quot;她说这话时皱着眉头,显得无比沉重。小家伙多么弱小,却在体贴同情着比她大出许多也强出许多的男人。男人好羞愧。
中午时分,我们园子里来了两个神色肃穆的人。他们很威严又很神秘地在院里扫了几眼,迈进中间屋子。好像他们是这儿的主人似的,一点谦让的意思也没有。斑虎不快地quot;呜quot;了一声,他们立刻喝道:quot;管住它。quot;四哥不悦地眯眯眼,quot;哪来的客?quot;
高个子不答,反问:quot;谁是负责的?quot;
我走上一步。高个子端量我几眼,问:quot;有人在这儿过夜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