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胡师 01
,话题远离专业。这点又与柏老相类。他提到的专业术语都是最为简单、生活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那一类。好像一个学海巨人已经不言高深了。其实我们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说quot;瓷眼quot;内心深处尚有什么不安的话,那就是他极为害怕我的导师——害怕那一张冷冷的沉默的面孔……就是这种沉默使他不安。无声无息的存在,没有一点回应的对手,这往往让人无法忍受。即便是quot;瓷眼quot;这样一位占据了天时地利的人物,也仍然恐惧对手的沉默。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体悟。只可惜我对于故事本身、对于这个故事所传递的道理明白得太晚了。
这儿要像对待柏老一样,追究一下quot;瓷眼quot;的历史了。
他的经历与柏老大同小异,他参与的一切也与柏老极为相似。我早就说过,这是一个quot;雷同quot;的故事。但也恰恰是这种quot;雷同quot;让我更加不寒而栗。因为大致相类的故事发生在同一片土地上,就使人有理由深深地怀疑,相信它出于某种阴谋。为什么会如此quot;雷同quot;呢?……quot;瓷眼quot;也以柏老的方式吞噬了另一些人的劳动,而且那些人的结局并不比口吃老教授好出多少。他们都消失在农场、劳改队和林场之类的地方,消失在无声的田野中。其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即quot;瓷眼quot;在这儿的一个对手、原来的老所长。老所长在混乱年头里受尽了折磨,而那时候的quot;瓷眼quot;也酷似柏老,正是春风得意。他以极为卑劣的手段,简直是乘人之危,剥取了那位老人的一切……
那时我的导师只是老所长的一个弟子,是老人最为器重的一个青年学者。他们也许依靠一种quot;血缘quot;,只一眼就识别了。老所长对他的奖掖极大地刺激了那个quot;瓷眼quot;,所以机会来临时,quot;瓷眼quot;决不会饶恕这两个人。老师和弟子一开始在同一个农场,后来又把二人分开,让他们失去最后的一点慰藉。在非人的折磨中,老人终于没有挺过来。因为谁也想不到冷肃的季节会漫漫无期,他已经捱不到自己的春天了。我的导师那时还有些青春气血,硬挺着,最后挺了过来……
有谁比他更熟知quot;瓷眼quot;及其这一类人的历史?当然,挺过来的人中还有老人的其他弟子。可是经验和历史早就证明:
历尽磨难的人中,精神上仍然活着的人是少而又少的,比想象和预料的还要少;更不要说恶意的背叛和跟从了。那些混迹于学界的可怜虫,背叛比比皆是;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助纣为虐。除此而外还有令人叹息的遗忘:忘掉了不快的一切,忘掉了昨日的血痕、尚未平复的伤口……他们极容易就走进了今天的生活,步履轻松。
所有的背叛者、遗忘者、跟从者、无聊的学人、胆小鬼,都不是quot;瓷眼quot;所关切的。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人——我的沉默的导师。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却接近七十,头发疏枯,脸色灰暗。我一认识他时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所以后来并没有特别为之担心。只知道他曾经胃部大出血,心想这是过去的劳改生活和长期野外作业造成的,并未想过还有其他可怕的隐疾在折磨他。他又一次吐血了,这才引起了quot;瓷眼quot;的极大关心。quot;瓷眼quot;探听他的病情,当了解到只是旧病复发,就发出一声叹息。
quot;瓷眼quot;遗憾地走开了。
当我的导师从医院回来时,我才稍稍得到一点安慰。我决心尽可能地帮助他恢复,哪怕稍稍健康一些;我想为他承担所有的辛劳,包括他后来日夜放心不下的那位老所长的遗著:这是隐下了斑斑血迹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