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冬1-5
信里还夹着一张贺卡,一丛绿得透明的苇叶,滚圆的露珠在叶片上银亮亮地闪着,顶上齐头一行英文:rue soon后边是她的赠言:对你——我希望我一切美好祝愿都迟到。
我把信慢慢地插回信封,缓缓地放下。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把信写得这样短了,他们没有这个本事,包括我自己。
静静地坐在椅子里,我关上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这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感觉哟!一场好电影演完,壁灯骤然亮起来,映出周围惨白而无表情的脸,木然地站起,机械地向外走。一本好小说读完,略含倦怠地合上,窗外是一方黯蓝色的天,一盏灯也没有,一切都睡了,只剩下我自己。一幅造型,颜色都极普通,极普通,知名度却极高的画,看了不知道多次,也看不出什么深意。一个阴阴的下午,偶然路过美术馆,再一次从画面前走过,无意地一回头,目光停在画面上,心里一紧,脚步再也移动不了了……这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感觉哟!
一动也不想动,一句话也不想说,甚至不愿去想,不愿去分析,到底是什么东西使我失魂落魄。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象是小时候在大街上和妈妈走散了,周围人告诉我,好好站着,哪也别去。象是丢了什么,脑子里空空的,身子里虚虚的,只有那股我实在说不清也不想说的情绪左冲右撞,结而不化。眼睛看不清东西,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觉得泪水直涌上来,却又流不出。越色,越色……
这时候,见着人就烦,就讨厌,他若硬跟我讲话,十有八九,我会毫无理由地和他吵上一架。事后他觉着委屈,我更觉着委屈。这时候,泪可以流出来了,清清凉凉地,从眼角静静地淌到嘴角,咸咸的。一点不觉着难过,反而很痛快,象是被解脱了一般高兴:
回望为你枕残的梦
燃过的小诗
为你暗干的泪
浅黄的底子
你旧时的眼睛是饱熟的橄榄
现在望去
仍是我橄榄蜜汁般的泪泉
4
英国人写过一篇游记,说有个猎人打猎的时候,意外地捡了只小老虎,他带它回家,用牛奶和煮得极烂的兔子肉喂它。虎渐渐长大了,和他一同打猎,舔他吃剩的盘子底,睡觉把他拥在怀里,暖出他的好梦。天气好的时候,有人还看见老虎驮着他满山遍野跑。
可他什么时候也没有忘记在口袋里放一支专为它准备的手枪。
我的情绪就是自己自小养起来的虎。理智就是那手枪,时间是它最有效的子弹。坏脾气就象不倒翁,按下去它又竖起来,你按得越使劲儿,它竖起来摆得越厉害。最清醒的理智告诉最聪明的人,对待情绪的最佳方法就是置之不理,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好比对付大哭的孩子,用鲧的方式,想甜言蜜语堵住汤汤浩浩的泪水,下场也只能和鲧一样,九年无功,殛于羽山。有经验的大人就学禹,既然他想哭,就让他哭去吧,不一会儿,他便小声抽噎,透过虚掩在脸上的手指缝看你,盼你来理他。这时候,坚持就是胜利,再用不了多久,小孩子又会欢蹦乱跳地跑到外面,爬树摔屁股去了。
生日那天不痛快的心境,几天下来,也淡了许多,在我们这个年龄,心中没有忧伤,就象没有皱纹一样。如果有,也是自己望天傻想,抬头抬出来的,或是挤愁拧恨,皱眉皱出来的。
到了今天,早上一推门,下雪了!心里当下充满了惊喜,没有闲愁暗恨呆的地方了。
用广告上的话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确,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得神奇。就连上学骑车这天天重复的机械运动都变得有趣,好似第一次穿上旱冰鞋的感觉,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娱乐。拐弯的地方,一个人一捏闸,一个筋斗,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如同骨牌游戏,一连串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