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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过年的时候好几个亲戚家里都买了高层公寓的新房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州河里面的水突然变得不再粘稠不再散发刺鼻的恶臭,河旁边的棚户区渐渐被大规模拆除,再没有那些没有路灯的夜晚坑坑洼洼的小马路和低空掠过的蝙蝠。当然三三早就已经不再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去上那些补课班,屁股被颠得简直要裂成两片。现在苏州河两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高层建筑此起彼伏。绿化带里的树苗是刚刚种上去的,泥土松软,瘦小的树干包裹着草绳保暖,看起来空荡又残破,好像很难想象若干年后大树成荫的模样。妈妈很快就在那附近看中了一套正在建造中的两室一厅。在满地红红的炮仗碎屑还没有被完全打扫干净,空气里还流窜着硫磺气味的下午,她们俩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去看房子。那些房子都还围在脚手架里,间或露出灰色钢筋水泥的外壁。她们围着工地转了一圈,妈妈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去理发店烫过,被风吹得像颗枯萎的菜耷拉在头上。她们俩把自行车用链条锁在一起,然后走到河堤旁边。河对面的垃圾码头还没来得及被拆掉,扁扁的垃圾船紧贴着河面停泊着。
妈妈说:“他们说等交房的时候这些码头都会拆掉的,对面会造一个花园。过两年这河还会更干净,讲不定都可以在里面钓鱼。”
三三点点头。她茫然地看着墨绿色的河面默默地流淌,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年夏天她跟阿童木还有林越远沿着苏州河走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那座爬满滑溜溜青苔的桥在哪里呢?
“以后就有朝南的大阳台了,晒起被子来方便多了,你爸爸也可以在阳台上种点蔷薇花。”妈妈继续说着,手挽着她的胳膊,眼睛里放出喜悦的光芒来。
她们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了。刚开始的时候三三的胳膊有点僵硬,但是也迅速地柔软下来。她很冷,说不出话来。房子要两年后才会交房。对她来说两年的时间都嫌太长。谁知道两年以后在哪里呢谁知道两年以后变成怎么样的人呢谁知道两年以后是不是就过期了呢?对她来说,住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她悲伤地发现,除了万航渡路哪里都是陌生的。那些崭新的坚硬的灰色房子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它们成群结队冷漠又磅礴简直可以把所有的旧时光都淹没,压死。她会住在那里面的哪间呢?那些空洞洞的窗户,正对着苏州河的转弯口,幻觉真是迷惘又美好。
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璀璨河景,上海巴黎。
阿童木在再次看到这片河景的时候把自行车随便往地上一扔就撒开脚丫奔跑起来。他跑远的时候三三就觉得他身上那些附加上去的部分默默地剥落,掉了一地。他根本就还是那副十二岁时的烂模样。他奔跑的时候踉踉跄跄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跑过,随时都会摔倒在地上。不过或许这是因为他脚上踏着的不再是那双顶破鞋尖的回力牌球鞋,他穿着双不知从哪里拾来的旧皮鞋,但是哪怕如此他还是用力地往前跑,似乎他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小时候那条熟稔在心的河。那些垃圾呢那些墨绿色成片的水葫芦呢那些长在桥墩上面滑腻腻的青苔呢?要跑啊,要跑出去啊!
“嘿,你往前跑吧。我不再等你回来了,我走了。”三三在背后朝着他大喊。
但是显然他根本就听不见他也不在乎,他突然不那么在乎有没有人还在原地等待他。这不是他们的苏州河,他看到了可是他不相信。他想把脸转过去冷嘲热讽他感到恶心极了,显然他们都被骗了但是却无从谴责无从报复。他挥出去的拳头扔出去的砖头都砸在空气里面。
等到他停下来,他站在棵刚刚种上去的银杏树苗旁边,衣服全部敞开着,回头朝她喊着:“许三三,他们都期盼我死在里面。他们都觉得总有一天我会再回到那里面。”
他说得那么煽情又那么挑衅。这就是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