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至柴达木
后, 野牛野骡已绝迹矣,时见糜鹿成群,游行山上,见人即逸去。余等将至青海时,山岭渐多,频渡溪流。一日入山谷,沿溪而行,有群鹿饮于溪边,见余等至,即奔向 山巅去,其行如飞。山高数里,瞬息即达。众持枪射之,不能及也。又行十余里,峰回路转,前有大平原。遥望银河一线,横亘其中。初疑河水结冰,商人曰:“此 青盐海也。”海宽里许,其长无垠,商人皆下骑卸装,就海边张幕栖宿。时天尚早,询其不行之故。商人曰:“我等须在此取盐,明日方行。”余乃同至河边视之, 见冰厚数尺,其坚如石,行至海中,闻冰下海水砰击有声。问盐在何处。商人曰:“饭后,君自知之。”遂同回,晚餐后,商人携革囊一,捆橛杵一束,至海边。初 以铁橛掘冰,深数尺。再以铁杵凿之,碎冰四溅,久之,成小孔,深二三尺,冰洞穿矣。即有海水一线,喷起数尺。然后覆以革囊,以冰块压其四周,即归。余尚不 知其盐在何处也。次晨早起,随商人等入海取盐。至则昨日空圳委地,今已卓立冰上矣。推倒视之,囊中青盐充盈,粒粗如豆,莹洁有光,色微青,即吾乡药市所售 青盐也。较精盐味尤浓厚,天然产物,付之荒漠,殊可惜也。亭毕,起行,日已向午,是日行不远,即宿蒙古包内,番人招待甚殷情。又有华服华言商人,闻余等皆 汉人,新自西藏来,过谈甚欢洽,云:“来此已久,乃贩运西宁布匹、麦面、磁、铁器物至青海各处易皮革、茸麝者。”颇谙番语。询以前途景况:与周瑶卿所谈均 同。馈余香烟一听,云:“我素不嗜此,亦友人所赠,特转以赠君。”余喜极,取而吸之,觉头目昏眩不可支、盖不吸此烟已五阅月矣,故乍吸之,反觉不适也。”
又行两日,沿途人烟渐密,山麓渐多。且有商人伴行。谈笑甚欢,心神益觉怡悦,至一处止宿,有人户百余。散居平原中,林木清幽,亦所仅见,一老番人来会,精神 矍烁,状貌伟岸。率儿童五六人,自道湖南湘阴人,年七十余矣,早岁随左宗棠出关,辗转新疆甘肃,流落不能归,遂家青海。娶番女,生子,子又生孙,乃知所携 儿童皆其孙也。旁一二十许少年,其幼子也。久居塞外,语言生涩,多不可辨,因闻余从西藏归,又同乡井,倾谈甚欢。余询以内地革命事,但知:“袁世凯为大元 帅,孙文为先锋,国号归命元年。”亦道听途说,且误“民国”为“归命”也。谈次,呼幼子归取鸡蛋十余枚相赠。余亦赠以藏币四元。复请益,因笑曰:“以此饰 诸儿发,尚少三元。”余如数赠之,大喜而去。次晨,余将行,又亲携酒肉来,执别依依。余问:“老人何日归?”乃长叹曰:“乡音久改,鬓毛已衰,来时故旧, 凋零不通音讯,已六十年矣。今纵化鹤归去,恐亦人物全非。儿孙在此,相依为命,君问归期,我归无期矣。”相与太息而别。
[校注五十六] 此云“人户百余散居平原林,林木清幽”,其地即都兰也,时已设县。柴达木盆地牧民皆蒙古族。都兰为其最大市场。多有汉、回商人住此交易土产。
别老人后,沿山谷行。途中,商人高唱秦声,慷慨激昂,响彻云霄,即谚所称梆子腔也;余等久闻舌之音,忽听长城之调,不觉心旷神怡。乐能移性,信哉。入山谷行 甚久,逾一小沟,宽六七尺,流水潺潺,游鱼甚多,长一二尺,身圆而肥,充满沟中,众下马以刀刺之,获四五尾,悬之骆驼上:住宿时,众烹食之。因无豆酱葱 辣,余与西原皆少尝辄止,仍食生肉;众大嚼,至夜,皆呕吐,狼藉满地。次晨行不远、余幸略吐即止,西原竟无恙。岂河豚有毒,不可食,故能繁殖若是耶?抑鱼 食人尸,腥膻不可食耶?后至西宁,遇一医士,询以青海之鱼,何以不能食。医士曰:“凡鱼无不可食者,惟鲲鲕有毒,误食常致呕吐;君不闻鱼禁鲲鲕耶。”余始 忆及众贪味美,并鲲鲕食之。然余从此不食鱼,亦四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