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路的咖啡馆》 第一章
里的FBI有着天壤之别。电影里的FBI连他们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你想好了吗?”理查·福茨恢复了中文,一点儿也不无耻不油腔的滑调了。
“什么?”
“你和安德烈·戴维斯真实的见面地点和时间。”
“我告诉过你了。”
“你们不是在北京认识的?”
“我说了,我只记得我和他认识,是在地铁站。能不能问一句:在哪里跟一个美国外交官相遇,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对我?不重要。”理查·福茨说,“不过对你非常重要。”
他脸上的笑容有了点儿恐吓的意味,一线白牙齿闪着寒光。他必须给这滑头的中国女人来点儿恐吓了。这女人二十九岁,学龄混乱,主修文学写作,穷得只能在旧货店买围脖、手套、皮靴,穷得只得去偷书来满足学校的书籍需求。他确信警告的信息已被我完整地收受下来,才说:“我要是你,我从现在起就加倍小心,尽量多说实话。”他的中文虽然没得可挑,但说法是纯粹美国的。美国原则是绝不劝你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而只告诉你,在你的位置上他会怎么做。“我会非常小心,尽量不说谎,因为……你现在讲的句句话都至关重要。我要是你,我绝不会因为把重要的话讲错,而伤害到自己的未婚夫。”
我可不能当它好玩,他已经一再示警。事情已经很不好玩了。
“没错,我认识安德烈·戴维斯是在地铁站。”
我双手交握在胸前,声音单调。我想我不必偷看手表,最好大大方方地扬起手腕。眼睛的动作也要大些,不,要更大些,要他明白四十五分钟已经过去,审讯大致没有进展,我们可以客气一些,消磨掉剩下的十五分钟。果然,你看,理查·福茨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你在地铁站认识了安德烈·戴维斯?”
“是的。”我在郊外公路上见到安德烈时,黄昏正在逼近,黄昏十分妩媚,因而阿书的笑容比实际上要妩媚得多。在阿书看,我的姿态、笑容简直就是在向安德烈撒网。安德烈的车及时刹在阿书的车后。我看见它是辆七成新的福特,浅蓝色。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北欧人的超厚羊毛衫的男人,就是安德烈。是件深蓝和白色织成的图案,领子一直拉到耳朵。一个年轻的猎人形象,皮肤让雪原辐射成了深色。他问我们的车是不是熄了火,是不是需要他帮助。阿书请他帮着看看,年轻的猎人弓下腰,在打开的车前盖里拨弄几下。我注意他浓黑的眉毛不是在纠结而是在痉挛,把所有的思考和感觉都抓成一团。然后他抬起头告诉我们:“这车太老了。”
阿书大失所望,像美国人那样把眼珠翻上去迅速看一眼上天,然后说:“这还用你来下诊断书?”
他又说:“这么老的车还能动,非常了不起。”
不久,车在他手下慢吞吞地发动起来。他说:“你看,它没毛病,就是个老东西,该死了。”
阿书说:“这样好不好?我们跟你换车,你来开这辆老东西。”
他不置可否,听觉和视觉都留在烂糟糟的车内脏上,以食指和拇指伸进裤兜,小心地抽出一块手绢,是一块折成正方形、在飞快加深色彩的傍晚空间中显得极其洁白的手绢。
我对安德烈的最初好感,就发生在那个刹那。
他拿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手上的黑色油污,又把它折好,放回去。
“怎么样?”阿书说,“你来开这老东西?”阿书和美国男人交往起来,总带点儿欺负的态度。
“那你们呢?”安德烈问。
阿书说:“我可以开你的车啊。”她让人上当的意思十分明确无误,十分公然,毫无圈套感,因此人们恰恰忽略了:这是一个圈套。她看我一眼,用中文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