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路的咖啡馆》 第三章
首创人之一。我的朋友就想哪天变成马歇尔·杜香。我打击他,想变成马歇尔·杜香就已经不可能成马歇尔·杜香了。”
我们并肩走出站口。他见我冷得缩作一团,脖子都消失了,便将一条胳膊搂过来,让我的右肩贴着他瘦骨嶙峋的左胸。虽然这样没给我添多少热度,但却是个令人暖和的意念。抑或说,是种非物质的暖和。
我想他一定比我年轻。我偷偷看一眼他毛茸茸的鬓角。
“你不是画画的?”我问。他的气味远淡,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段很短暂的抽烟或抽大麻的历史。
“你为什么认为是艺术瘪三就一定要去画画?”他说,“我是弄音乐的。”
“真的?!”
他一眼看出我的美好误会,马上说:“唉,不是写那种奶油音乐的!”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看上去像是听门德尔松的那种人,或者威尔第。”
我说他过高估计我的品位了。他问我喜欢什么音乐。我说眼下我最喜欢没音乐,喜欢耳朵里清静。我问他到底是搞哪一类音乐的,他指的奶油音乐范畴怎样划。他却打听起我的行当来。
没等我回答,他说:“你要真是学文学的,你可惨了,连在地铁站里拉拉琴,挣个小钱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呢?是不是在地铁里拉琴挣小钱?”
“过去干过,好多年前了,”他看出我松了口气,接着说,“贪图那点儿小钱,把琴都拉坏了,变成了油条。”
他看着灯光之外的黑暗,又说:“学文学?拿他们的语言,学他们的文学,除了你嫁个阔佬儿。嫁了阔佬儿别说学文学,学哲学都行。”
我说:“你看,出路不是有了?”
“你的男朋友是阔佬吗?就是你在车上给他写信的那个?”他眼里有损我的意思。
“他不是我男朋友。”
里昂搂住我的姿势变得很僵。
我说:“他是我的未婚夫。”
“他怎么样?可以供你学哲学吗?”
“学哲学和文学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这两样是不用学的。尤其用不着嫁个阔佬儿去学。”
“他不是阔佬儿。”
“跟我比人人都是阔佬。”他笑笑,既温情又自豪。那是他对音乐的温情,是由于自己能对音乐如此钟爱而产生的自豪。
我看着他精细的侧面轮廓:他欠缺营养的面色,他有上顿没下顿的细长身板,心想,他还认为我惨呢。
在站外空旷的停车场上,他要我和他来回走动,免得冻死。他告诉我千万别寄希望于他的朋友,他们至少要给他一小时的罪受,才会姗姗出现。这一小时不错,足够我们混熟。他可以告诉我有关他的家庭,他的音乐,或许还有他的女朋友。他说他父亲是天津人,童年的时候去了印度尼西亚,他的一家是在六十年代中期迁移美国的。谈到这些,他似乎拿不出劲头,能省略的全省略。我非常想把话题转向他的女朋友。我的兴致不够单纯,不是那种纯粹的无聊。我似乎感到一丝不好受。而我吃不准我妒忌什么。
他却说:“你一会儿就见到她了。”
“你们怎么分手了呢?”我装得自然活泼,没心没肺。他很生硬地突然陷入沉默。我只得自找台阶下台:“你不想说没关系。”
我和他闷着走了一个来回。我受不住这沉闷,同一个大致是陌生人的男性相依相偎,又谁也不理谁,气氛很古怪。
我说:“喂,要不要听听我的身世?”
他说:“要听。”他这么老实巴交,我出声地笑起来。
“你能猜到我过去干过什么吗?”
他站下来,转身正面看着我,把我从头看到脚,然后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