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六十章
起一只手,向两边的石雕挥手致意。
她永远忘不了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儿童时代,直到现在,每当给父亲洗衣服时,闻到他领子上那熟悉的汗味,她都难免生出一种夹杂着儿时回忆的温暖感情。
知道了自己并非父母亲生的事实,并没有破坏掉她对父亲的亲切感,却使她立刻明确地分辨出自己和父亲其实没有血缘联系。她长得粉白绵软,和父亲黑红粗壮的身体没有联系。天下的事情就这么怪,当她以为自己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时,她到处发现自己和父亲的相似之处;及至知道自己并非父亲亲生,也便非常清楚地看出了迥然的差别。
母亲的皮肤属于苍白的一类,至今她还觉得自己和母亲有相似之处,只是慢慢品味,也就觉出了自己和母亲的区别。母亲让她想到平原上的农村大户,县城里的秀才。在摇摇曳曳的县城小街上,有一个门槛高一点的大门,里边是四四方方的青砖院落,比较干净又比较陈旧,里面的房子空洞而又黑暗,一个小女孩在院落里孤零零地站着,谛听着街上走过的骡马和人群,时而跑到大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一看,有时也大着胆踮起脚拔开门栓,将门轻轻拉开一条缝,向外窥探,一会儿又将门关上,插上门栓,飞快地跑到房子里,再过一会儿,又会探出头来,慢慢迈过门槛来到院子里。四面的房子都是暗暗的,院子中间的一方天地是明明的,仰望天空,天倒是蓝蓝的,这就是儿时的母亲。
她转头看了一下门厅里一人多高的椭圆形穿衣镜,那里浮现出自己早已看过无数次的相貌。她的头发是黑褐色的,自然弯卷着,皮肤白白的,透着一点红,眉毛和眼睛弯弯的、细长的,波光流动。她和父母确实不像,当她将目光又落回眼前时,看到自己一双手白皙而柔软,它落在任何一个男人脸上,都会给对方没有筋骨的嫩豆腐的感觉。这块嫩豆腐现在就在这个不安定的世界中晃荡着,不知哪个坚实的托盘能够托护住她。
胡萍将最后一张皮擀好,有点疲倦地撂在案板上,然后,收拾走擀面杖、面盆,将案板上多余的干面粉扫入面碗中,将面碗放到一边,扩大了排放饺子的地盘。她坐下来,帮父母包最后几个饺子,当碗里的最后一点馅被刮净,分到最后三个饺子皮中后,他们便一人一个将其捏好,端端正正地码在案板上。母亲立起身来说道:“胡象,你把凉菜弄出来,我准备下饺子了。”包好的饺子都端到厨房里去了,圆桌被抹净了,父亲将切好的香肠、拌好的黄瓜摆上,又将松花蛋剥壳切好,配上姜丝,倒上酱油,再添上一盘糖拌西红柿,将三个小碟倒上醋和香油,又将一罐糖蒜放在桌上打开,第一锅饺子已经热气腾腾盛到了两个大盘里,端上了桌子,这顿团圆饭就这样开始了。父亲兴致勃勃地在三个玻璃杯里倒上了啤酒,招呼着母亲从厨房过来,先完成团圆饭的第一道程序:三个人举起了玻璃杯,胡萍与母亲碰杯,与父亲碰杯,父亲母亲相互碰杯,三个人同时碰杯。金黄的啤酒在带有红色花纹的玻璃杯中漾着灯光晃动着,倾入口中,给胡萍带来秋天在阳光下划船荡桨的摇晃感。
父亲又给自己倒了一小盅白酒,吱地一声干了杯,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嘴唇,很有口劲地品尝起香肠、松花蛋及拌黄瓜来。一阵有滋有味的咀嚼后,他夹起一个饺子,蘸上醋很香地吃起来。吃了几个,又给自己倒上一盅白酒,慢慢喝着,用筷子照顾着每一个盘子。
他精神饱满的目光、满脸的红光及嘴里喷出的酒气,都显出男人有声有色面对酒菜时兴致勃勃的从容与自信。饭桌是男人自信的场所之一,胡萍接着就想到了男人自信的另外两个场所: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政治上。而父亲在床上的自信势必联系到母亲,这是让她极为厌恶、不愿思想的事情。一瞬间,呼昌盛那食肉兽一样精瘦凶悍的样子抢占到眼前。她倒从来没有发现过呼昌盛在饭桌上兴致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