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七十八章
好的破车离开的。为了不惊动人,只有唐北生一个人在漆黑一片中送他出了村口。临分手,卢小龙又把鲁敏敏的事情向唐北生嘱托了一遍,就沿着一溜下坡路颠响着自行车骑走了。他决心用一到两年的时间调查农村三百个生产大队,调查的出发点就是一年前在北京听到的陕西插队知识青年孟克平的理论:农业生产落后的根本问题是人民公社体制问题。
天渐渐亮了,刮了一夜的风似乎小了一些,卢小龙走到院子里,远远近近的山看得比刚才清楚了,还是没有人来。他早就听说寒山庄大队下面有二十个生产小队,三四十个自然村,最小的自然村只有一两户人,大队部就孤零零地盖在路边上,往四面山上张望,几乎看不到一个村庄,真不知道这个大队如何领导。他走出院门,看见自己夜里来的山路一路坡下去,像山屁股拖出的一条尾巴,很快消失在两山相夹之中。回过头来才看清楚大门两边的白墙上写着“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风吹雨打,红色的大字已经暗淡萎靡。在“农业学大寨”的“寨”字旁边,挂着一个绿色的邮政信箱,走过去一看,信箱上用白油漆写了两行小字,开箱时间:每月逢五、逢十。想到这里五天来一次邮递员,他不能不感到新鲜,好像在与世隔绝的荒岛上发现了人烟。
两边的大山静极了,山上有石有土,稀稀疏疏长着一些小树,在寒风中乌七八糟地瑟缩着。他回到院子里,跺着脚走来走去,这个人口分散的生产大队是他的社会调查必须包括的案例,他也可以直接跑到村里去,他有的是办法混口饭吃,也有的是办法坐到炕头上和农民聊天,只不过他想先从大队干部那里了解一下这里综合的情况:人口,劳力,生产小队的分布,土地面积,粮食产量,农民的收入,几年乃至十几年来的发展变化。而且,现在是个讲阶级斗争的年代,不和大队干部打招呼直接插到村里,弄不好会引来怀疑,增加麻烦。这样想着,他站住了,突然看到院子里的一棵小树上吊着一截钢轨,树杈上卡着一根短粗的钢钎,他灵机一动,望了望远近的高山峻岭,想到了古时的烽火台,也想到了鸡毛信的故事。日本鬼子来了,放哨的放羊娃就将“消息树”放倒,这个山头的树放倒了,那边山头的人看见了,也将“消息树”放倒,一棵树一棵树传递过去,就将日本鬼子进山的消息传遍了各个村庄。他想了想,拿起了钢钎,虽然带着棉手套,还是觉出钢钎的冰冷,他抡起钢钎敲响了悬挂的钢轨,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山中传送得很远。他停了一会儿,谛听着远远近近的回声,更有力地抡起钢钎,一下一下敲打着。
钢轨像个报警的大钟将声音传向四方,敲累了,他停住,接着,似乎听到迎面山上也传来了类似的声音。谛听了一会儿,知道那不是自己敲出来的回声,眯着眼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在那边山顶上,背衬着太阳还没有升起的藕白色光亮,有个蚂蚁般的小人站在那里朝这边张望。他又举起钢钎敲了三下,等自己敲的声音消失了,那边的声音又传过来,也是三下。于是他笑了,将钢钎放回树杈上,在院子里加紧跑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会敲来什么结果。跑一阵,便从自行车把上挂的帆布挎包里掏出一块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的冷窝头,放到嘴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咬下来。缺了两个门牙,对付这么硬的窝头实在很困难,一不小心,湿润的嘴唇沾在冻窝头上,就要把皮粘掉一样。他拿起钢钎,将窝头垫在窗台的砖头上,一小块一小块敲下来,再把硬梆梆的窝头块放到嘴里慢慢噙化咀嚼。这多少有点像吃冰块,冰化了,才有了玉米面的软香。他一小块一小块地化着,嚼着,吃着,冰凉的感觉带着玉米面窝头的香味经过喉咙输送到胃里,激起更强烈的饥饿感,胃口痉挛地疼痛起来,那是需要源源不断的暖热食物来满足的,然而,他只能耐心地一块块噙化着,咀嚼着咽下去。
当一个窝头这样吃完以后,又将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