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邓朝露并没在草原上遇到洛巴,这是这天里令她扫兴的事。她一个人孤独地走着,眼里没有了原来绿茵茵的草原,没有了肥美的水草和牛羊。跟前些年比起来,草原全然另番样子,早已看不见“风吹草低见牛羊”那种美景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草滩的消失,夏日里那连片的枯黄格外刺目。牛羊已经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这里养不活它们,原来叫牧场的地方现在都成了光滩。邓朝露用专家的眼光审视着这片草原,心里不由得就去判断水土流失的程度。她想,照这个速度下去,兴许用不了十年,毛藏草原就彻底消失了,下游更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一股伤感涌来,邓朝露的脚步变得缓慢沉重。她虽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面对地下水位的急剧下降和冰川的提前消失,以及生态的日益恶化,内心的忧虑无法不重。兴许这是职业病吧,从她上大学那一天起,她的心里似乎就比别的女孩多了样东西,别人可以看着草原的退化无动于衷,看到沙尘肆虐顶多叹几声气,她不能,她马上就会想到许多,甚至想到死亡。是啊,死亡,河流死了,土地当然要死,那么人呢?
一片将要消失的家园。
邓朝露无不悲观地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一行字。她像一个哲学家一样,开始陷入宿命的思考,并被这种思考折磨着。有段时间她甚至沉迷到古代楼兰,沉迷到罗布泊。她翻阅了大量资料,那些从图书馆博物馆找来的资料还有照片刺激着她,震撼着她,让她越发地陷到某种东西里出不来。母亲邓家英为此很急,一段时间都不想让她学这个专业,更不想让她考研。母亲的观点是想让她简单,说女人越简单越幸福,母亲只想让她幸福。但导师秦继舟却抓着她不放,秦继舟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居然非常高兴,说她就应该像哲学家一样思考。“我们面对的不是一条河流,也远不是一个流域的存亡,而是人类繁衍生息的根本,人类到底何去何从。”这是导师的原话,是她大三的时候教授讲的。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这条河并没有因为导师的呼吁而受到保护,开采仍在加剧,下游沙湖每年仍然以百分之三十六的速度加剧着用水量。这些水都要由这条河供给,可河是断然没有这个能力的。因为祁连冰川正在退缩,其速度快得惊人,就连国际冰川界也感到震惊了。雪线一年比一年远,以前只要到毛藏草原,就能感受到雪岭,哪怕是灼热的夏季,你也能感到来自天际处那道白色的力量。可是现在却很难了。邓朝露这阵就被火辣辣的太阳烤着,身上满是汗,这在以前的草原几乎是件很难想象的事。邓朝露小时候就常来草原,母亲和路伯伯是这一带的常客,她还跟着母亲在草原上住过好几个夜晚呢,记忆中草原上的人们夏天都要穿很厚的衣服。就算是她上大学读硕士那些年,草原也没这么暴热。刚跟洛巴熟悉的那两年,每次见到这个藏区的少年,他都是头戴毡帽,身上层层落落裹着衣服。肥腰、长袖、硕大的衣襟,虽然那是藏族传统,但也绝对跟这里的气候有关。要不然,他是走不动路的,热汗会像鬼怪一样,盗走他的精神,阻止他敏捷的步伐。但现在,还没到春季结束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就急着脱去宽大的藏袍了,因为他们比下游的人们更受不住太阳。
他们爱太阳,但他们不喜欢太阳发脾气,更不喜欢太阳把他们的家园烤焦。
可怕的太阳。
邓朝露吃力地走在草原上,这天的草原没有风,如今连风都成了稀罕,不得不频频掏出纸巾擦汗。可汗是擦不干的,她记起洛巴说过的一句话:“河流被妖魔附身后,草原便没了精灵,清风会绕道走开,到远处圣洁的地方去。布谷鸟飞走了,乌鸦却飞过来。”
邓朝露停下脚步,抬头眺望远处。她看不到洛巴说的那个远处,那个没被妖魔附身的地方。
天黑时分,邓朝露的脚步停在了白房子前。
这座白房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