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交织成梦幻的景色。周遭充斥的男男女女的豪迈笑声或清脆娇笑、商店扩音器传出的《平安夜》、其他赞美歌,还有圣诞节的流行音乐等等,全部混杂在一起,幻化成极不协调的音乐冲入耳膜,而我却只觉得微微刺耳,或许是我也被这种过节的快乐气氛给感染了吧!
我记得那时老师问我,会不会想念日本。我回答不太会,他便接着建议我应该找时间去欧洲四处走走,还说以前的贵族子弟在成人之前,一定都会到各国游历。因葡萄酒的后劲发作而有些微醺的我回答他,那真是令人羡慕。我还记得,师母好像还对我说,要我赶紧想想看圣诞夜想吃些什么。
就在这时——
我们背后忽然传来很大的声响。是女人悲鸣的声音。她在求救,不是用德语,而是日语的救命。那一瞬间,能反应过来的只有我一个人。
在我后方约五十公尺处,有几个正在拉扯皮包而扭在一起的人影。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皮包里除了护照之类的证件外,还有令人无法置信的大量现金。这些的确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一直在想,当时如果他们乖乖地交出皮包会怎样?可是无法停止这种想法的我才奇怪吧!总之,他们就因为这样连命都丢了。
那两人一组的强盗以一家三口的日本游客为目标,一等人潮变少时就动手行抢,而目标却顽强抵抗。正当他们双方扭打成一团时,我也正好猛地向前冲去。其中一名想尽办法要从被害者手腕上扯下皮包的男子,毫不犹豫地朝紧抓他的脚的丈夫开了一枪。
妻子尖叫出声,被枪声吓坏的小女孩转身朝我的方向跑来,而我也正迅速跑向他们。丈夫在地上痛苦翻滚,发出濒死的呻吟,同一把枪接着又射向跪在丈夫身旁的妻子,她的悲鸣再次响彻空中,令强盗们更加疯狂,将枪口瞄准小女孩。女孩冲向我的脚边,似乎觉得我是唯一的救星,将全身的重量都靠了上来。我被她强劲的冲撞力道给撞倒在地,明白那男子的目标是小女孩的瞬间,我随即蹲下保护这幼小的身躯,将左手撑在石板路上。
第三次枪声响起。
我的左手掌心感受到雪的冰冷,但瞬间便被灼热的感觉给取代了。我抬头望着四处奔走的人影,他们正追向强盗们,而我护在身子底下的小女孩正不断哭泣。此时,不知是谁用德语问我,“没事吗?”
那股灼热变成了疼痛。
我回答“我不知道”,并直起上半身,跪坐在地,此时才发觉了左手的异状。雪还在下着,我向白色的街灯伸出左手,背光的掌心对着自己,成了一个扭曲的椭圆形,仿佛全身扭曲哭泣的丑陋怪兽。
满手是血。鲜血从我的无名指前端流向手腕,整个袖口都是血渍。这不是我的手,指头的长短不一样。或许是不想认清事实,好一会儿我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大概盯着左手看了有三分钟之久,或许更短。但是,在那个瞬间,时间却仿佛永远那么漫长。
子弹打中了我的手指,断指从石板路弹至一旁的橱窗上,粉碎。
等我认清事实时,喉咙溢出了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有的大声吼叫。还趴在我膝上的女孩被这声音吓到,再度哭了起来。她不回到死去的双亲身旁,却只是紧抓我的衣服不断哭泣。她大概不知道,这个再次吓坏自己的声音是由自己死命抓着的人所发出来的吧!她浑身僵硬,似乎认为只有我怀中才是安全的地方,我很清楚她有多恐惧,却连安慰她的余力都没有。
远处传来陌生刺耳的警笛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奥地利的救护车。救护人员抵达后,确认了那对夫妇已经死亡,并将恍神呆滞的我送上救护车。听他们说,女孩一直不肯放开手,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让她一起搭上了救护车。
没错,那个小女孩就是千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