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念曾:还有很多事情要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荣念曾,一个很多人知道但又不完全知道的人物。大家知道他是香港的「文化教父」,是实验艺术团体进念二十面体的创办人,是足迹踏遍全球的新文化观念传道士。他的影响范围大到一般圈里头的朋友想象不到的地步。在欧洲的文化高峯会上,香港去的局长坐在台下当听众,而荣念曾则在主席台上和其它各国的部长谈笑晏晏。很多年前,我又听过杨德昌亲口跟我说:「Danny(荣的洋名)一直是我很感激的朋友,你不知道他在我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帮过多大忙。」他无处不在,不知疲倦,也好像不知老之将至。然而人到底是血肉之躯,终于他也会累也会病,最近就回了老家上海静养。可是一看见他,他就又拉着我们说上海世博会的事了,担心香港馆做得不好错失了机会。这像是静养吗?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面形容,其实「荣念曾首先是一种思考方式」,一种启蒙了我辈许多文化人的思考方式。他的思考方式,简单地讲,就是种不断后退不断提问的反省。例如一个舞台,他会问它的「框框」在那里,是台的边缘?是剧场的管理方式?是使得舞台和它的管理者得以存在的文化政策吗?是背后更广阔的政治环境还是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呢?所有「框框」都有待探究(而非立刻打破),因为它们既是限制也是条件,局限一切的同时也使一切可能。或许正是这种思考方式和特别宽容的好奇心,使得荣念曾能够自得地穿越地域与国界,在不同的领域里发挥力量,并且交(极端)不同的朋友。
○七年十一月,荣念曾漫画个展在上海牛房举行,地方新的,漫画却是差不多三十年前他在香港文化界初露头角的道具。在文化活动家荣念曾以前,在剧场导演荣念曾以前,首先为人所知的其实是漫画家荣念曾。关于这点,香港有不少年轻人是在前两年一个香港独立漫画回顾大展之后才知道的。可是,要认识荣念曾,要认识他的思考方式,实在没有比漫画更好的起点了。所以在上海这场展览开幕的晚上,我和荣念曾就从漫画开始说起。
荣念曾(荣)╱梁文道(梁)
梁:你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画画的?又几时开始出版漫画?
荣:我小时候喜欢在书上面画图,当时觉得教科书实在太闷,年年差不多,于是就画公仔上去。画了一个公仔之后,就觉得要找人陪它,于是再画一个,结果愈画愈多。很多年后,当我做研究和工作老是要开会的时候,也还是喜欢在纸上画公仔,画很多那种我现在常用的空白气泡。我喜欢观察别人说话的方法,总觉得许多人的发言空有姿态没有内容,就像漫画人物吐出的一圈圈空白语云。后来母亲知道我想画画,就给我安排了一位中国画老师,他叫周士心,是爸爸的好朋友,现在住在温哥华,其实他还是陈冠中的岳父。他教得很有心机,也很讲层次和步骤,第一堂只教我如何提笔画线,第二堂教画点,再之后则要了解墨的变化。记得那时我还不相信墨只能分出五色,所以天天练习,想办法再试出不同的墨色变化。后来我又和同学去跟一个西洋画老师,他的教法也是由浅到深,如用最硬的6h铅笔,不断画线令它变成frame。我当时想墨和笔虽虽然各来自东方和西方,但中间其实也不无关系。
不过我经常学习一会儿,心就想着去学别的事,于是不久我又去跟另一位国画老师丁衍庸。丁老师这次他不教我提笔,只叫你看着他画,他画了一卷月宫殿纸,一卷长三呎,我就将它卷起来扔在一旁,到四十年后的今天才请上海美术学院的人替我装裱。我画过很多不同种类的画,例如我帮一个创作故事的朋友画插画,但都只属于实验性质。我比较喜欢现在展出的这些作品,大致是七十年代开始的风格,当时已经认识了陈冠中,由于我经常穿梭纽约和香港,他就叫我帮《号外》画以纽约作主题的东西,主要是些三格漫画。累积下来到了七九年就在